女帝生涯第三百一十五章 陆诏的回击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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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陆诏的回击


更新时间:0001年01月01日  作者:流晶瞳  分类: 历史时空 | 流晶瞳 | 女帝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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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再一次觉得这位妹夫真是不容易:婉儿身子不好,从小娇惯了些。实是让你费心了。话说得有些愧疚。杜夫人曾将心比心的想过,要是谁给她儿子说了杜婉这样的媳妇,她都怀疑是仇家来报仇的。

陆诏坦然道:她身子不好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成亲之前她就是这脾气。我自该多费些心的。

杜夫人叹了口气,刚想接口,就听得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你还知道她成亲前就是这个脾气?

杜悯掀了门帘森森的走进来,目光锐利如同冰刀。陆诏诧异地起身:表哥,这是做什么?

屋里的温度降到冰点。杜夫人吓了一跳。杜悯静静地盯着陆诏,头也不回地道:你先在外等我,我和悟远说两句话。

成婚十多年,杜夫人很清楚自家夫君的怒气底线。忙屏声静气,退了出去。

表弟。她走后,杜悯牢牢地看过去,语调轻柔,一字一句地道:婉儿的心思,你我都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人人都是如此。我也没道理怪你。但是表弟,你听好了。婉儿要的东西,你陆悟远没有也就罢了。若是你有,还给了别的女人。语音突然顿住,杜悯意味深长地放缓语速:你大可以试试看。

陆诏面色一变,强笑道:表哥,你说什么呢?

杜悯冷笑: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别忘了我现在的职位。

陆诏面色一凛。目光变化莫测了好一会儿,仍旧微笑:表哥,我送你出去吧。

杜悯屹立不动,抛出一句令他魂飞魄散的话:你没见过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吧?

陆诏面色剧变。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大爷!快!侯爷让你去前厅。大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来咱们家了!

陆诏全身一震,失声道:什么?又止住,惊愕地看见杜悯唇角微妙的笑意:来得真巧……

大爷!门帘一掀,一个下人喜滋滋地跑了进来:侯爷唤您前厅去迎客呢。

滚出去!陆诏甩出手里的茶盅砸过去,‘啪’的一声,热水茶叶飞溅:谁让你进来的?滚!

下人的半边脸溅了几滴滚热的茶水,刺心的疼,抬头就瞧见陆诏眼中的狰狞之色,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陆诏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看住杜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悯眼中掠过一丝冷笑: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别人没见过你十岁时的样子,这府里可是有人见过的。

陆诏只觉自己的心跳被瞬间冻住。深吸了几口气,一甩帘子出了房门。冷热凝视廊下的众仆役:君子临危不乱,从容以对。你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体统?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见都低下了头方好整以暇地正正衣冠: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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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从偏屋出来,迎上杜悯,低声问: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杜悯浅浅一笑:无妨,再去瞧瞧婉儿吧。

叶初阳有些小激动。施施然站在东阳侯陆震面前,礼貌客套地说着寒暄的话。他刚刚给太夫人灵前上了炷香。正巧出门穿的衣服也素净,倒没有任何不恭之处。九岁的孩子处事这般得体,旁人自然要称赞几句。他也就飘飘然了一些。这可是来自陆府的称赞

在正厅,他不光见到了陆震夫妇,陆信夫妇,还见到了陆霄夫妇。这是他除了陆诏夫妇外最想见到的人。原因就在于陆霄的妻子杜蘅。从血缘上说,她是他的祖母。当然,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太过分。只能按捺住激动,稍稍多看了一眼。

杜蘅倒是很规矩的见了礼就坐回原位。毕竟在她的眼中,这位皇子和她没什么关系。众人说话间,来人通禀:大爷到了。

叶初阳霍然抬头,死死地盯住厅门。正厅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二十几许的相貌,未有蓄须。

头戴白玉冠,身着白缎锦袍。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竹叶。身如修竹、肤色如玉、星目剑眉、齿若编贝。

叶融阳看得傻了眼。乖乖!真是一个美男子!不自觉地瞥了计都一眼,心头涌上危机感

臣陆诏,见过两位皇子殿下。陆诏的声音很清朗。礼行得中规中矩

叶初阳的声音有些发颤:陆大人免礼。

陆诏收礼举目,和他对上了视线。心头呼吸一滞。九岁的叶初阳,在相貌上和现在的他只有三分相像。但若和他十岁时相比,就有五分相像了。可又有几人还记得他十岁时的相貌?若无人刻意提醒,或是他们朝夕相伴,谁会凭空想到他们的关系?

心头百转千回,感慨和放心之后,便是苦笑。杜悯刚刚应是在诈他,可现在倒是实打实的能确认了。

陆大人请坐。初阳也是一时兴起来了府上,希望没有添麻烦。叶初阳说着寒暄话。微微调整手臂的位置,两腿的距离,腰背的挺直。已达到最好的坐姿:听说陆大人是在苏州任职。不知江南是什么样子?他摆出了好奇,打开话题。

陆诏一千一百个愿意给他解答,然终不敢太抢风头,大略介绍几句:江南的景色,自是好的。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叶初阳见他说了几句就闭了嘴,不由心下大急。道:江南竟这么有趣?陆大人再具体说说。

陆诏一怔,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看见了他眼底清晰的儒慕。心头巨震!

他知道。这怎么可能?

遂微微欠身,笑道:枯坐说话太无趣。殿下,不如让微臣领着您去花园走走,喝喝茶,瞧瞧风景,再慢慢细说如何?

好啊!叶初阳立刻同意,跳下椅子就朝门外走。

陆震和陆霄自知跟去也不受待见,客气了几句,自家办自家的事去了。唯有陆信夫妇带着陆均跟着一块儿去了花园。

东阳侯府的花园,景致很不错。虽然是冬季,却也有梅花盛开,青松挺立,假山嶙峋。青石小路的缝隙处,偶尔可以见到一两根绿意未尽的小草。冬日寒风大,陆信的妻子瞧着儿子陆均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就有些舍不得了。可两位皇子凭的兴致好,走在冷风刺骨的室外,竟一点儿都不嫌累。叶初阳裹了厚实的貂皮斗篷,鹿皮小靴子跺在地上那是要多精神有多精神,就连六岁的叶融阳也不怕寒风,穿着红狐斗篷,蹬蹬蹬的跟着哥哥。脸上笑眯眯,看不出半点不适。

陆诏对此惊讶一下。他没想到叶融阳的身体会这么好。瞧了瞧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饱满的额头,小巧的下巴。活脱脱的就是缩小的叶明净。

唉!长成这个样子,让人猜都猜不出来。

一扭头,看见身边的计都。计都立刻察觉,转头回望。两人视线相交,目光一闪,同时不屑地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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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陆府(下)

贵族人家冬日赏雪,讲究的是个雅致。风度温度统统都要。叶初阳一行人前脚出了正厅,侯夫人孙旭后脚就命人将赏雪的暖亭烧起来,给贵客歇脚。虽然今日无雪可赏,但蹬高望远,总还有几分景色可睹。

陆诏和陆信的身体都保养的不错,爬个小山坡自是没问题。叶初阳是健步如飞,叶融阳紧跟哥哥脚步,气息比其他人急促些。别的倒是无碍。顾茗就差些了。而陆均,因为这几日家里办丧事,吃不好睡不好,也体虚了些。此刻爬山出了一身汗,进了地龙烧暖的亭子里,汗水和暖气一击。顿时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世子夫人心疼的要命,连忙道:均儿想是着凉了,殿下,容臣妾带他回去看看。

叶初阳道:夫人快去,带阿均好生歇着吧。是了,阿茗身子也不好,夫人带他一块去吧。是初阳思虑不周,叨扰贵府了。

世子夫人也不和他客套,告了罪,带着陆均和顾茗回房了。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就灌孩子们一剂姜汤,好好捂一捂。不和那两个爱吹冷风的皇子掺和。

暖亭里,陆诏亲自斟了一盏热饮递给叶初阳:殿下,喝些热牛乳暖暖身子。叶初阳手有些微抖的接过。那一头,陆信也替叶融阳倒了一杯,叶融阳眨眨眼睛,扯扯计都的袖子:师父,你看,那里有个湖。你带我过去瞧瞧好不好?

陆信忙笑道:天冷,湖边风大。殿下别去了,小心着凉。

叶融阳不依,扭了扭计都的胳膊:我想去看。

计都瞥了眼叶初阳,见他耳朵竖得笔直,嘴角微翘:好吧,我带你过去。牵了暖暖的手,转向陆信:还要劳烦世子带路了。

可怜的陆信刚暖和了身子,只得认命的重新穿上大毛斗篷,领了这一大一小去湖边吹冷风。叶初阳给了弟弟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计都临走前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陆诏一眼,轻扯嘴角。陆诏瞳孔微缩,他这是什么意思?

碍事的人都走了,陆诏挥退仆役。亭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叶初阳。看着叶初阳激动的小脸,他迟疑地道:殿下,您可是有事要说?

结果叶初阳比他还急,忙忙地道:陆大人,母亲都告诉我了。您,您是我的,生父。最后两个字非常之轻,却又柔软异常,急促的从舌尖一吐而出,又迅速的消失在空气中。

陆诏震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上他的五脏六腑。这位向来从容不迫的股肱之臣惊愕地定在原地。满脑子只一个念头:他真的知道!

陆大人。叶初阳轻声唤着,声音微颤。陆诏回过神,缓缓打量他。眼中的柔情再不掩饰:殿下,臣还是在您很小的时候见过您一次。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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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大了’这四个字,说得百转千折、荡气回肠。叶初阳眼眶一热,嘴唇动了几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陆诏了然的拍拍他的手,欣然一叹:好,孩子。

湖畔边,冷风呼呼地吹,陆信裹紧了大毛斗篷,只觉脸皮都被吹麻木了。计都立在湖岸边,将叶融阳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斗篷帽子遮住他的小脸,遮挡寒风。怜悯的看一眼陆信,替他解围:世子,我和二殿下随意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世子请自便。

陆信犹豫了一会儿,又朝山顶的亭子望望:也好,我去安排一下午膳,随后就来。带着几个下人匆匆离去。

叶融阳舒舒服服地靠上计都的胸膛,瞥一眼远处的便衣侍卫,懒洋洋地评价:他早就该走了。

计都没好气地摇头,用内力捂热他的一双小手:你们这是欺负他。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叶融阳嘻嘻一笑,转换话题:师父,你猜大哥会说些什么?

计都轻笑:大殿下会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能猜着陆诏会说什么。

是吗?叶融阳好奇极了,他会说什么?

计都笑:无非就是他有多惦念他,无奈身不由己,天各一方。今日相见,他心里又有多欢喜。

叶融阳撅了嘴:这些话很好啊。本该如此。你就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计都微微一笑,道:暖暖,你要知道。男人,不该在口舌上花心思。说,不如做。

叶融阳眼珠一转,问道:那,母亲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陆大人多一些?

计都挑挑眉:这个,你该去问她。

叶融阳道:那位陆大人,长得真是好看。他现在回来了,母亲会不会宣他去西苑?

计都不屑地喷了一口鼻息:好看?当年鞑靼的使臣曼舒南比他漂亮多了,陛下一样看不上。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要有担当。

什么是担当?叶融阳问。

计都回答:担当就是……他思考了一会儿,道:凡事要一心一意。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固然要一心一意对待。但对于自己的责任,一些不是那么喜欢的责任,也要一心一意。不可逃避、不可敷衍了之。这才是男人。想了想,又补充:杜悯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叶融阳立刻机灵地反应:难道这位陆大人不是?

计都摇摇头:我不好评价他。刚才的话,你也不要和早早说。

叶融阳眨眨眼,会心一笑:知道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暖亭中,叶初阳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你为何会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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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殿下,我自小就和表妹定了亲。表妹从小身子不好,比她的兄长杜悯大人还要糟糕。若是退亲,就是毁了她一辈子。

叶初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母亲的?

陆诏一愣。这是什么问题?叶明净到底是怎么和孩子说的?难道她对他说,他们是互相喜欢才有的他?

叶初阳又追问:是什么时候?是在父后之前是不是?

陆诏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吐出一个字:是。

叶初阳眼睛一亮:真的?催促他,快说说,是怎么开始的?

陆诏笑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陛下还是太女的时候,曾去三大书院讲学,这件事,你可听说过?

叶初阳眼睛晶亮:知道,我知道。难道你们是在那时就见过?

是啊。陆诏吐了一口气,流畅的叙述起来:我那时在衡山书院读书多年,自负学识还可以,打算去试试乡试。我的原籍在广陵,江南风景优美。乡试完毕后,我和杜家的表兄表妹便约着去了金陵游览。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微服出游的陛下。她那时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穿了身男装。眉目灵动,颜若朝霞。表妹常年病弱,我从未见过这般朝气美丽的女孩子。一瞧见,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随着他的叙说,叶初阳眼中的光彩越来越亮。每当他说到对叶明净的感觉时,叶初阳的呼吸就急促上几分。陆诏一气呵成的说完金陵相遇衡山别院下棋等等琐事。道:那时的我,虽说是个举人,在长安权贵眼里,却是一钱不值。东阳侯府日后是二弟继承。我但凡想要有些出息,除了求着二叔,就只剩科考一路。我不愿对着二叔卑躬屈膝,就只有参加会试。然而,纵然是考上了进士,也需从做个七品小官开始。和太女殿下距离何其遥远。她的身边有四位伴读,个个人中龙凤,出身高贵,家中宠爱。相比之下,我便有些自惭形秽……

说到这里,他神色落寞,自嘲的笑笑:再说,我已定亲,早已不配。这些逾越的心思,还是不提的好。

就像叶融阳听动作大片听入了迷一般,叶初阳也完全在陆诏的这出文艺感情戏里,沉浸了心神。闻言立刻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是你们遇见得太晚了。

陆诏感动的拍了拍他的手:是啊,造化弄人。过了两年,等我为着会试来长安准备时,却发现陛下当时的处境很不好。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他迟疑了一下,这些,陛下和你说过吗?

叶初阳立刻道:没有。母亲只说,她登基后,好多大臣不听话,对她阳奉阴违,找了一群乱七八糟的男子要塞进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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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舒了一口气:是了。登基之前的处境,还要凶险万倍。我因着与陛下有些故交,便也帮着做了些事。这些,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不方便和你说。他含糊带过,见叶初阳露出失望之色,便吞吞吐吐的继续:后来,陛下便登基了。我参加了广平元年的会试,中了探花。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再之后,便是,便是陛下选秀。名义上,是陛下挑选天下秀男。事实却是,那些男子都不堪入目。陛下一个都不喜欢……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叶初阳的脸色,支支吾吾地道:后来,就有了你。

叶初阳大为不满。这故事前半截很精彩,后半截很表面。听得他心痒难耐:怎么叫就有了我?到底是怎么有的?

陆诏一阵尴尬,支吾了半天,最后把心一横,心道叶明净就是再大胆,也不至于将密室谋约说出来。便道:那时皇后殿下还未进京。我在翰林院朝夕和陛下相处,就越来越倾慕……他露出羞愧之色,之后,便情不自禁了。

叶初阳还是不满意。说得太含糊了。但见陆诏已经尴尬之极,也就不再追问,道:那你现在对母亲,可还有情?

陆诏垂下头,木然作答:陛下与皇后鹣鲽情深,天下皆知。我本就不配。

叶初阳见他如此,心里也是一阵烦乱。生父是真心喜爱母亲的,这很好。从母亲的言谈看,她对陆诏也不是无情。虽说冷淡些,想来也是因为他有妻子的原因。按说事情到这里,他应该明明白白了,回去也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丝不足缠绕在他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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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新的天波卫

叶融阳攀着计都的肩膀,伸长了脖子望向山顶:大哥好像还没有说完话,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计都自然满口答应:好,等陆信回来了。就让他带路。

于是,苦命的世子陆信赶紧赶回到湖边,就听见了这项噩耗。

还要在园子里吹冷风?陆信心头嘀咕。这一大一小没个计较,他可不能跟着没计较。万一二殿下在陆府感染了风寒,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于是劝道:殿下,在山上暖亭里看风景也是一样的。不如我们回暖亭去。总不丢下大殿下一个人。

叶融阳直着脖子叫:大哥喜欢坐着谈那些无趣的话题,我可不喜欢。我就喜欢逛花园子。陆大人既然陪着大哥说话,你为什么不能陪我逛园子?你们是不是觉着,只用顾好大哥就行,不用管我了?

这顶大帽子砸下来,陆信可吃不消。赶紧辩解:臣不是这个意思。搜肠刮肚的找理由,怱的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立刻道:殿下,杜悯大人现正在府中,殿下要不要见见?说完后,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杜悯是两位皇子的老师。殿下们不知道他在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本着尊师重道的美德,再怎么样也要去拜见一下的。这真是个好理由。

杜先生?叶融阳惊讶的问,他怎么也在?

计都道:殿下忘了。陆大人的夫人正是杜悯大人的胞妹。

叶融阳恍然大悟:是了,是这样的。既如此,我就去拜见一下先生。顿了顿,又补充:咱们先去,使唤个下人和大哥说一声。

陆信没意见,命一个小厮上山传话。他领着叶融阳和计都,朝杜婉的院子走去。

杜婉的院中很安静。丫鬟婆子们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小心翼翼。夫人好容易睡熟了,若是因为她们的动静被惊醒,那可不是斥骂几句就能完的。

杜悯安静的坐在西次间,手中的一杯香茗已经失去了热度。杜夫人忐忑不安的陪坐在他对面。自家夫君既不告辞,以不找主人说话,只枯坐在这里,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我错了。杜悯静静的凝视窗外,突然吐出四个字。

杜夫人愣了愣,迟疑道:夫君说什么?

杜悯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落尽了树叶的枝干在蓝天中伸展着枯瘦的身躯。

我说我错了。

他道,我不该从婉儿幼时起便事事替她操心。我也不该在母亲面前承诺会一生护持她,使得母亲越发放心娇惯,终是将她养成了温室的娇花。

杜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柔声劝慰:夫君,这也不怪你。妹妹——她顿了顿,叹道:是妹妹命苦,若有个孩子傍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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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杜悯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她想要的,不是富贵荣华,不是诰命风光,不是优厚的生活,世人的尊敬,甚至连子孙绕膝、父母恩情她都不在乎。她唯一想要的,只有悟远。完完全全的悟远。

杜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天啊!杜婉想的,居然是这个!这真叫她无话可说。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一个嫁人近十年的妇人,一个夫婿已过而立之年还未有子嗣的女人,竟然满脑子都是这种情情爱爱的旑思,杜婉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杜悯叹息一声:我教了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给她读山水游记、杂学话本。

却独独忘了告诉她,人心叵测,世俗情理。又万万不该将她嫁给了悟远。她若是傻些,灵窍未开。便是不通人情俗世,和悟远在一起,糊涂一辈子也没什么。或者,她世事通明,熟晓人情世故。便是情路挫折,也能通透豁达。可偏偏同,她是最坏的这种。

杜夫人心道:你一个男人去教妹妹本就是件糊涂事。那是自家婆婆的责任。内宅的事男人懂什么?不然,为什么‘五不娶’中有‘丧妇长女不娶’一说?出口开解:夫君,你一个男人,哪里管得了女儿家的教养。

杜悯摇头:是我自负了。我原想着,娃娃聪慧伶俐,不该是那等俗物。便想教出个举世无双的女子。自嘲的笑笑,是我想岔了,真正的举世无双哪里是吟风颂月出来的,该是浴血焚火——他突然收住口,又叹了口气:婉儿变成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

杜夫人一阵无语。你说你这男人吧,确实是有本事的、做大事的。可怎么有时候就是那么天真?比如说,相信可以和睦相处。相信妻子能把小妾的孩子的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就因为那是他的种?

要她来说,但凡女人嫁了人,就必须想的开,别把丈夫的情爱当回事。不当回事的,能熬到子孙满堂。看不穿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喧哗,一个丫鬟进来禀报:舅老爷,舅太太。世子爷带着二皇子殿下过来。说是要拜见舅老爷。

杜悯手中的茶盏被放到了桌上,发出发出轻微的一声嗒。淡淡的忧伤来不及从脸上收起。他起身迎出门去,夫妻俩不好的脸色统统落在了叶融阳的眼里。

杜先生。叶融阳见了礼,轻声道:我今日和大哥秋陆府探望阿均,不想先生也在。

杜悯和计都互相颔首同,回答道:我来看望妹妹。

叶融阳立刻露出关心之态:陆夫人身体如何了?

杜悯还没来得及回答,陆信就迫不及待的插话:来来来,大家进屋说,进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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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下人上了茶。杜夫人作为代表,简单的将杜婉的病情介绍了几句:_身子原本就弱,这次舟车劳顿的赶路,是累着了。

叶融阳装大人的跟着客气寒暄。虽然他对这位陆夫人很好奇,可惜人家正在生病,还已经睡着了。没法去探望。

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午膳时间。孙旭亲自来请,花厅上已经摆好了酒席,只等殿下前去。到得花厅,发现叶初阳和陆诏早已等候在那里。叶初阳见到杜悯很惊讶:先生也在?

叶融阳抢着介绍:先生是来看妹妹的。

叶初阳瞬间了然,下意识瞥了陆诏一眼。杜悯不动声色的将这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一顿饭吃的是各有滋味。叶初阳有心和陆诏亲近,无奈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过分。而陆诏,彬彬有礼,一派雅士风度。唯有在杜悯视线扫来时,动作会稍有涩滞。计都的心态最悠闲,就是看热闹。陆震和陆信是最正常的,像供祖宗似的奉着两位皇子。

好容易吃完饭,稍事休息片刻,杜悯便提出告辞。他一走,叶初阳等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也提出要走。两队人就一同离开了东阳侯府。

总的来说,叶初阳今天还是很满意的。见到了自己的生父。尤其是想到,陆诏会因为丁忧在长安守孝三年,就更加高兴了。

回到蓬莱仙岛,顾茗自去休息。叶家兄弟两个向母亲复命。叶明净正在书房看密折,眉宇间笼着一丝不快。见他们来了,随口问了两句。得知是去了东阳侯府,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母亲。叶初阳有一丝不快。觉得叶明净不重视他。加重了语气:我今日见到了陆诏大人。

叶明净抬头:是吗。语气很淡,平静的道:西北来了密信和急报。今年夏天,草原上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一直延续到了秋末。到冬日瘟疫停止时。损失惨重。大部分游牧部落损失牲畜约有三分之一以上,个别严重的,数目高达一半。瓦刺残部正虎视眈眈我西域新城。现在,肉类、乳酪类、毛皮类、毛纺类商品已开始大幅涨价。西北那一块,就要出事了。

叶初阳吃惊的张大了嘴。母亲的话,他听的并不大懂。却是知道出事的严重性。一般来说,只有暴动,才够得上皇帝口中出事的分量。

至于叶融阳,就更不懂了。懵懵的望着自家的母亲。叶明净叹了口气,回眸凝视叶初阳:早早。朕知你今日见到了很重要的人,办成了一件很重大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家事再怎么重要,和天下国事比起来,也只是区区尔。

那天晚上,蓬莱仙岛主宫殿的灯火亮至很晚。西苑大门不停的有马车驶进。内阁大臣、勋贵重臣、户部、工部、兵部朝臣,往来不绝。全都聚在灯火通明的正殿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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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净害怕的,是瘟疫从草原深处传到的西域新城。这不像以往的天灾,无非大水、干旱、蝗虫几样,历代都有。如何赈灾、补救以及防范改进,都有好些先例。大步骤不动,细节处具体调整便可实施下去。牛马羊牲畜类瘟疫天灾,对大夏朝来说还是第一次。就是前周,他们也是将草原地带给游牧民族自治,没有这样的案例。

薛凝之风尘赴赴的回来了,报告西北最新动向。钟秀儿也回来了,拿出了一套净化水源、控制卫生、开办民间兽医培训的计划。户部新添的几个经济类人才也来了,算出了牲畜减产,贸易缩水后的带来的连环影响。岑、孟为代表的几家商业行会,也有幸面见了陛下。阐述了他们走商时,在草原和西域一带的见闻,判断瘟疫后的动向。

经过了几天的讨论,拿出了一套初步方案。第一,西北之地不能乱,越是这个时候,越高加强军事管理。叶明净写了好几封亲笔信,除了给顾朗,孙承和及一众将军外。贾文泰之类的城守文官也都有。

第二,就是加强医疗防范。以防来年春天复发。另外,也要特别注意,凡是染病的牲畜一定要火烧深埋,不可食用,防止传染给人。朝廷会派遣医疗小组去西北辅助工作。同时,兽医培训的建议被采纳。朝廷采取补助形式,各大牧场可在官府统一登记后,派人前来免费接受培训。

第三,安抚受损的牧场主和牧民。

减免当年的征马数目,以及交易税收。扶植来年扩大畜养的牲畜种源。

第四,是关于市场调节的。如增加了出口毛纺品的关税等。还有

第五第六,鼓励大家配种研究出良种奶牛。肉牛、山羊、绵羊、鼓励民间兽医开发良方、偏方等等。

零零种种商议定了,又派遣合适人员去办理。一连忙了好几个月,年都过得乱糟糟。等到广平十三年五月,春季过了大半,西北一带还未有大规模瘟疫消息传来时,叶明净才松了口气。今年若是不再发,就算是基本控制住了。只要控制住了,草原那边边慢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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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新的天波卫(下)

土翟看了一眼计都,回答:承影是天生的武感好。只是在一年前,计都大人传授过他们一次技艺。几个孩子问计都大人,要怎么样才能将武艺练到最好。计都大人道熟能生巧,百倍千倍的磨,磨出不同,磨出道理。就能练出好功夫。还说自己小时练武,因为不甚机灵,只得一遍遍重复最基础的拳法,将动作拆开来一步步练,才练到了家。自那以后,承影便在基础拳法上下了功夫,日日打磨,每一遍都很认真。整整坚持了一年,到现在都不间断。

叶明静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计都为什么这么大力推荐。这孩子,的确难得。练武,不是死板板的练就行的,得会动脑子。可脑子动歪了也不行,得往正路上使。这两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成人尚难坚持,更何况是孩子?

好苗子难找。计都既然见到了一个,自是不忍心埋没。土翟的心思也很好猜。苗子虽好,可惜太小。现在拿出来,被毁掉就太可惜了。他担心的,不是危险。危险反倒能磨砺人。天波卫哪一个不是生死场里走出来的。他担心的,是承影才九岁,小小年纪,容易被宫中的浮华和安逸磨灭了毅志。

土翟的担心很正确。但是他不知道叶明静的心思。叶明静不会任她的亲儿子互相厮杀,以胜负定皇位。所以,任何造成兄弟隔阂的因素,她都会消灭在萌芽状态。计都就是看明白了这点,才秉着爱才之心忒一提出了承影。不然真到了那天,估计承影就是死的命。

说话间,那群孩子已经一轮比完。土翟没有给他们休息的时间,立刻又是抽签,开始第二轮。

第二轮的比赛看着没有第一轮那么眼花缭乱,然凶险度却远胜先前。等到二轮结束,三轮紧接着开始时,这些儿童们,有些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最年长者,虚岁不过十一,放在现代,全都是小学生。然而在这里,受伤了就草草裹一下,不流血的,更是混不在意,好似不知道疼。互相搏斗起来,如同草原上的野狼。凶狠利落。叶明静虽然一直知道天波卫的培养过程很残酷,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触动。

这天晚上,她在帐中脱掉了计都的衣服,一遍又一遍的轻抚,不带丝毫情欲。计都有些不知所措。

泱泱九州,帝王宝座,到底要用多少鲜血和汗水来维系。叶明静长叹一声,正是因为如此,坐在这宝座上的人,每一个决策、每一项政令,都需对得起那些汗水与鲜血。身为天子,享受万民供奉,最怕的就是骄奢忘形。认为他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陛下计都很不安,这样的叶明静感觉离他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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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静独自嗟叹了一番,道:今日少年组决胜出的那个内侍孩子,安排给早早做贴身内侍。另一个,就先做暗卫,暂时不用在早早面前露脸。至于承影那批人,挑几个能吃苦、善伪装的出来,朕另外有用。

就这样,三个孩子的精舍院子,除了总管内侍外,又添了几个十四五岁的贴身小内侍。叶融阳混不在意,顾茗安之若素。唯有叶初阳,对着自己院子里的人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主要内容无非是跟着我好好干,大家都能有个好前程。

叶明静知道后笑弯了腰:话说的倒是挺得体的,陆诏教得不错。

陆诏会影响到叶初阳,这事她早就有预感。在叶初阳的教育方案上,心机手段是一门必不可少的科目。一般来说,皇子们的这项科目,成绩都很不错(成绩差的都死在皇宫的角落里了)。这门课,杜悯自是不能教得。叶明静也不愿教。她想教给孩子的,是帝王手段:大势、大局。是帝王心性:坚忍、从容。再说,最好的学习方法是让学生自己动手实验。比干巴巴的说教,效果要好得多。

这个时候,陆诏的作用就出来了。因着叶初阳,他和她站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若是处理得好,陆诏就是个教师助理,完美的帮助她完成帝位继承人的教学。若是处理不好叶明静摸摸鼻子,最糟的结果是早早和她离心离德。陆诏这个人,从来就是一柄利刃。稍不留神就会反噬其主。

博弈开始。

时间过了一个多月,炎炎夏季到来。叶初阳院子里的大小内侍,不说个个被收服。至少是人人不遗余力的争相讨好他,就在这时,叶明静突然对叶初阳道:早早,你学武至今,可知自己身手如何了?

叶初阳拍拍胸脯,自傲的道:我身手很好。

是吗?叶明静歪着脑袋想了想,朕却不相信。你也知道,宫中小内侍和你过招,哪个敢真下你。虽然你基本功练得不错,但这对敌的本事,很有水分。

叶初阳不服气,我让他们放开手脚的。

叶明静嗤笑:你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们没有一点儿手下留情?

叶初阳闷气了:那怎么办?又不能去宫外找人打架。

叶明静青咳一声,道:其实吧,到宫外找人切磋也是可以的。

什么?叶初阳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睛,您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明静认真的点头,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也知道,新的征兵制出来了,武举复开。现如今,习武出身的人,在朝廷也有了正经出仕升迁的途径。各地的尚武风就比先前重了。好些般大的孩子,读书不进,身体底子又好。就寻思着走这条路,听说,乡间还有专门的武师带几个孩子习武的。这些武师之前也各有竞争,时常和在一起训练,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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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初阳的眼睛闪闪发亮:母亲,您是说,我去和他们比试?

叶明静摇头,那些民间的孩子,师父没你的好,吃的没你好,药材补品也没有你强。和他们比,你未免胜之不武。朕想着,正好现在天热,可以在西山大营举办这么一次。由各位将领举荐些十二至十五岁的孩子过来,练着瞧瞧,也看看我大夏新生代孩子们的本事。

叶初阳一厅,先是觉着很有意思,等说到年龄限制时就急了:母亲,怎么是十二岁,那我岂不是去不了?

叶明静问道:你想去?

当然想去!叶初阳有些着急。长安城好玩地方他差不多都逛遍了,正愁无聊呢。

叶明静想了想,也罢,就再加一个九岁至十一岁的孩童组。跟在后面玩玩,感受些气氛。只是有两点,你若要去,一、必须隐瞒身份。咱们事先说好了,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了你的恶身份,你就得马上回来。二、不可叫苦叫累,需从头到尾坚持下来,见叶初阳频频点头,又添了一句,当然,也不可故意被发现身份用以中途逃避。

叶初阳大喜,哪里有不答应的,放心吧,娘,我不会的。

这种大手笔的折腾别人陪着他们玩游戏也不是第一次了,叶明静便很快下了旨意。让将领们举荐些孩子来军中临时参训。时间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她将亲自检阅。名额大部分给了武官中层将领。这是照顾他们的福利。毕竟,高级将领和勋贵人家有的是机会提携自己孩子。中层将领就要艰难些。他们的子侄后辈进了军队系统,有照应是一定的。可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就不可能了。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大多数举荐的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最小的也有十三岁。这些孩子长得比同龄人高壮,咋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十六七。有那么几个,身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网上,倒三角形身材都成型了。说是十八都有人信。也不知识怎么长的。

另一波队伍和他们比起来,就纯粹是小孩子了。九岁至十一岁,再怎么长也是孩童体型。说话也是童音,两相一对比,不是一般的寒酸。

叶初阳就在这一对人里面。他改了个名字,叫姚旭。身上穿了件不新不旧的粗布短衫,头发用布条系着,脚底是千层底布鞋。站在人群中看似很不起眼。

然而,这种拙劣的伪装是瞒不过真正高手的。这群孩子交上举荐信,除了领到统一的铺盖外,每人还领到一个腰牌,上面写着不同的号码。与号码相对应的,就是各自的住宿床位。叶初阳拿了铺盖卷,愣愣的找到自己的床位,将铺盖往上面一方,随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房间是八个人一间的通铺。他这一发呆,立刻就有人看不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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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这儿来了个少爷不成?连床都不会铺吗?一个黑皮小子哼哼的嘲笑开来。

这一群人里面,贫富很不均等。有些人家境富裕,有些则家境贫寒。少年组那边还好些,能压制情绪。儿童组这里就差些了。参差不齐的贫富差距,很容易造成某些孩子的仇富心理。

另一个脑袋有些大的小男孩不屑的插话,黑子,你看他穿的就知道了,少爷可不是这个样子。啧啧,只怕在家是个娇养的。

哈哈哈!屋里几个孩子很残忍的嬉笑起来。叶初阳气不行,又不能发脾气,何时这么憋屈过。脸都市涨的通红,头上青筋直冒。大吼一声,笑什么笑!想挨揍吗?

黑子立刻变了脸,也火冒三丈怎么?想打架!行啊,老子奉陪!

叶初阳皱了皱眉,对他粗鲁的用词很嫌弃,打就打,谁怕谁?

这是,一个很平稳的声音响起教官说过,凡是打架斗殴者,立即驱除。

跃跃欲试的黑子瞬时间泄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有种的,训练的时候比一比。

比就比叶初阳可不怕他。下完挑战书,再回过头细瞧刚刚提醒他的人,只看见一个很干净整洁的男孩子站在他身后,比他矮半个头,长相秀气。顿时心生好感,谢了,我叫姚旭,你叫什么?

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我叫林尘。

叶初阳比比两人的个头,感兴趣的问,比我矮半个头,你多大?

林尘道九岁

叶初阳高兴极乐,我十岁,今后我就当你大哥,有人欺负你,就找我。我帮你。

林尘抿嘴一笑,视线扫过他的铺盖,你不铺床吗?

哦,对对对!自认交了新朋友的叶初阳,兴奋地一边打开铺盖一边和林尘说话,你学武几年了?家乡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林尘不动声色打量他整理的乱七八糟的床铺,笑道:你怎么连床都不会铺?难道真是个大少爷?

叶初阳脸色一僵,随即灵机一动,讪讪笑道,被你们看出来啦,我其实也算不得少爷,就是家里几个下人。他无奈地扯扯身上的粗布衣,娘亲说,我不是来享福的,不可以穿好衣服。我才这么打扮的。

黑子等人一直在竖着耳朵挺,闻言嘘了一声,原来是个少爷,怪不得呢?

大脑袋男孩愤愤不平的叫道,你既然是少爷,怎么跟我们混在一起?抢我们的名额?

叶初阳默默记下抢名额三个字,答道:都说了我不是少爷了,从来就没人这么叫过我。我也就是床铺铺的不好。其它的事我干的可利落了。真正的少爷,那是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的,起床后只管伸手臂,衣服自由下人们给穿上。他也没说错,的确没有人管他叫少爷。

黑子不相信,你不是少爷,那些少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初阳坦然回答,我们家有亲戚啊远亲,他们家有钱。我听他们家人说的。

哼!屋子一角传来冷冷的鼻音。一个四肢修长的男孩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轻蔑的出声,一群土包子。

黑子和大脑袋顿时变色,狠狠的瞪了那人几眼,却没冲上去理论。叶初阳则好奇地睁大了眼,还没人说过过踏实土包子呢?他高兴的悄声问林尘,我看上去很土吗?

林尘抽了抽嘴角,你狠高兴?

当然高兴。这说明他的伪装很到位啊!叶初阳用力收紧嘴角的弧度,一本正经的道,没什么,土又怎么了?英雄不问出身。

林尘打量了他两眼,转过身,给出临时队友的初步分析,脸上表情伪装得很好,可惜眼睛里的高兴没藏住。不是专业的,只是个隐藏了身份的富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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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湖边谈话

西山大营的训练是封闭式的,参加的少年与孩子有来自社会中层,没人有机会见皇子。叶初阳虽然在生活习惯上破绽百出,好在他个人动手能力强。训练时也能吃苦。同伴们也就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把他当成和权贵之家有些远亲关系的富裕人家之子。

在这里,叶初阳见到了很多以前不曾见到的事。可以和多个小孩一起在浴池里洗澡、玩水。可以在清晨一同跑步晨练。

可以一起在背后给练习武师起绰号(叶初阳第一次听见时,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因着是封闭式训练,十岁的叶初阳很快适应了集体生活。交了新朋友、开了新眼界........…….

而在皇家西苑,大皇子殿下一连好几天未曾出现,终于引起了伴读们的好奇。官方说法是被陛下带走另有要务。然而,这远远不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于是,薛、王、魏、陆四家都都得知了此项消息。

一个月后,叶初阳任然没有出现。薛太后为此询问叶明静。叶明静用一句朕有安排拦住了薛太后。再无二话。

又过了十天,叶明静收到了一封请觐折子,是由目前丁忧在家的前苏州知府陆诏所写。她想了想,抽了个时间,宣他进园子面圣。陆诏一身白衣,皎皎如月的踏上了蓬莱仙岛。漫步走过曲曲折折的水榭长廊,在尽头处的凉亭中,见到了一身浅黄纱衣的叶明静。

凉风习习,水韵清来。陛下这里胜似仙境。陆诏笑吟吟的说着开场白。

叶明静倚坐亭廊,背后是烟波粼粼的茫茫湖水,浅笑道:一别经年,悟远风采依旧。

陆诏含笑在她身边坐下,远眺湖面。背道:好一片水面。另人观之忘忧。

叶明静笑问:怎么,悟远莫非有忧?

陆诏到:陛下,臣不是神仙,自是烦忧甚多。

叶明静清脆而笑,声若铃铛。嘴角弯弯:到底是这些年的地方官,拐弯抹角的功夫越发娴熟了。

陆诏笑的云淡风轻:学了些新本事,总想现现眼。人之常情。

叶明静的笑越发舒心:急巴巴的写了折子,为的是什么?

陆诏面容一整,起身弯腰拱手:陛下,臣是来认罪的。前些时日街上走动的勤快了些。不合守孝俗情。还请陛下惩罚见谅。

叶明静头靠着亭柱,拂了拂被风吹乱的碎发:朕没怪过你。

陆诏面色一肃:当真?

当然当真。叶明静的回答干脆利落,朕有必要骗你吗?

确实没必要。陆诏面色渐渐凝重:‘那,大殿下为什么行踪成谜?

叶明静又是一阵轻笑,声音中有浅浅的欢畅:悟远不问朕早早行踪在何处,而是问为何行踪成谜。莫非悟远知道早早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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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凝视了她面容片刻,缓缓的道:臣是猜的。大殿下应是在西山大营。

叶明静赞许的鼓掌,清脆的啪啪声回响湖面:陆诏远不愧是陆悟远,朕就知道你能猜到。

陆诏顿时惊愕:竟然是真的............……脸上随即浮出哭笑不得的闷气:陛下怎可如此儿戏?

叶明静歪了歪脑袋,显出几分俏皮:早早还是孩儿,自然要玩儿戏。有什么不对吗?

你...……陆诏脱口而出了半个字,胸膛微微起伏。半天后,似无奈的叹道:陛下。殿下是皇子,不是普通的孩子。此举太过危险。那里都是乡村莽夫,万一出个事,后果不堪设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无需事必躬亲。

叶明静收了笑容,沉默一会儿,语速缓慢:悟远。朕的孩子不多。只这两个。朕损失不起,朕既这般做,就有朕的道理。

陆诏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和殿下说了他的身世。臣以为,陛下是认同臣与殿下亲近的。

当然。叶明静回答,父亲这一角色不可取代。早早已到了明理之龄。朕绝不拦着你们亲近之理。

陆诏神色晦涩了一番,又道:臣在与殿下亲近时,或许有无心之失,影响了殿下。臣日后定会注意。

叶明静扑哧一笑:你那是什么脸色?怎么,以为朕是对你有意见了,才发配了早早,故意避开你

陆诏再次惊愕,仔细的看了看叶明静的神色:既非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去?

去玩儿啊。叶明静心情大好,小孩子就是需要好好的玩。这是他的权利。

陆诏开始头疼。今天的见面,他是有备而来。所依仗的,就是他对叶明静心态的把握。在他看来,叶明静既然能告诉叶初阳他是他的生父。就意味着同意他亲近孩子。但作为帝王,显然又不乐见他对孩子的影响过重。此番作为,应是为了敲打他而来。所以,他才递了折子。而叶明静的单独召见,也说明了,她知道、并愿意与他谈关于孩子的成长问题。

既有了这个前提,他只要摆正态度。日后减少和叶初阳的见面,就能让叶明静满意。当然,叶明静一满意,叶初阳也就该回到上书房了。封闭式的规矩,那是对着普通人的。权贵,在什么时候都有特权。已过之君,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拖了这么久。那是因为他之前尚不能确定叶初阳在哪里。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所想的。前半段是对的,后半段竟是错了。时至今日,他在不敢小看叶明静的每一句话。她不介意,真的是不介意吗?对他来说,其实介意反而好。那样,他能摸清她的思路。现在,她来一句不介意,说让叶初阳去玩。思路天马行空,他反倒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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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心底思虑万千。面上却一片茫然,临湖而立,飘然若仙。唯眉宇轻皱,端的是好看。叶明静悠然自得的欣赏。心道:谁让你不懂儿童心理学。想的明白才怪!

然而陆诏毕竟是陆诏。六年外放的历练不是喂狗的。他整了脸色,诚然的躬身一辑:臣愚钝,还请陛下教我。

叶明静霍然一惊。收起悠闲之姿,惊讶的扫视他的脸,在发现他眼底的郑重后,面色渐渐凝重。

悟远,人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不假。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喟叹。一别六年,陆诏更成熟了。

他竟然不在恃才而傲,而是锐气内敛,学会了折腰。

陆诏的折腰,不是一时退让。而是真心的承认自己有不足。他,竟然历练出来了。

它垂下眼睑,缓声道:孩子需要玩乐。和之前同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少了调佩嬉笑,多了凝重。

陆诏紧紧的盯着他:恕臣愚钝,殿下并非无有玩乐,为何须亲身临险?

叶明静抬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陆诏一路回府。关起书房门,脸上的平和瞬间消失。变得面色铁青。

那个女人!他咬牙切齿的暗恨。六年了,恶劣的性子一点儿没变。每次都是这样,先出人意料的给他一个甜头。一旦他要再进一步,就毫不留情的砸一拳。将他砸回她指定的位置。上不上、下不下的吊着他。这可恶的女人!

她就不能当个正常点的皇帝吗?非得勾的他暧暧昧昧的?陆诏可以以他男人的尊严发誓,叶明静对他绝对不是对着臣子的应有态度!

是,当年合谋着生孩子是情势所逼。他后来自作多情是活该。她向他坦言叶融阳的生父不明时,他也就死心了。好,咋们老老实实的做回君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六年时间,他早就想通透了。可这次一回来,等着他的是什么?皇长子知道了他是他的父亲。她纵容他们每月三次会面。她和他私下而谈时言语暧昧。。。。。。。该死的!他就不信,他对着林柯、杜悯也能笑成那个样子!那不是帝王对臣子的笑,那是女人对男人的笑!她到底在把他当成什么?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叶初阳的封闭式训练结束了。最后的一天,叶明静遵守诺言去西山大营看了结业演习。少年组带着儿童组,分成红蓝两队。在西山的侧山一处,各自埋伏。打游击战。时间为三个时辰,捕获对方敌手最多的算是胜利。当天参观的除了女帝陛下,还有兵部官员,军中各项将领。以及一些领过兵的勋贵世家。这些人边看边评价,对大夏未来的军事后辈人才很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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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叶初阳的改变

来接叶初阳的,是化妆成家丁的侍卫。驾驶着一辆朴实的马车。最新上任的贴身内侍和思和,一身粗绸短衫,装扮成他的贴身小厮,低眉顺眼,口呼公子。拿过叶初阳不多的行李。转身时和林尘打了个照面,林尘的瞳孔瞬间收缩,霍的转头看向叶初阳。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

叶初阳浑然不觉,哥俩好的去搂林尘:橙子,你师父怎么还没来接你?你住哪儿?我过两天得闲了,你要是还在长安,咱们一块儿上街乐呵乐呵!嘿嘿,告诉你,我可是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

真的?黑子跳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得闲?我还要在长安住几天再走,咱们出来聚聚?

行啊行啊!叶初阳算算日子,正好,两天后是八月三十,我有空。大家一起去吃一顿,怎么样?

响应的人有不少。黑子见林尘在一边发愣,乍呼呼的去拍他,林尘一扭腰给躲过了。黑子悻悻:这死小子还是这么机灵。喂!今儿怎么哑巴了,你去不去啊?

林尘还真哑巴了。因为接他的人来了。那是一个很和气的中年大叔,慈眉善目。林尘看见后却瞬间身体一僵,恭声问好:师父。

土矅笑眯眯的应声:小橙子交了不少朋友啊!

叶初阳好奇的打量他:橙子的功夫练得可好了。比我都厉害。你是他的师父?你的功夫是不是很高?

程思和悄悄后退两步。

土矅脸皮一抽,笑容僵在脸上。娘的!他要是敢承认自己功夫高,计都明天就能来找他切磋。和计都切磋武艺的下场——,他僵笑了两下:咳咳,这们公子。你下盘稳健,基本功打的很扎实。想来你的师父也是很厉害的。

叶初阳叹了口气:我原也以为自己学的很好了。可这次来一看,好些人比我厉害。特别是林尘,真是比我强多了。这位师父,你是怎么教他的?

土矅头上都快冒汗了,干巴巴的道:我们是粗人,摔打惯了。这挨打多了,功夫就上去了。

是这样吗?叶初阳若有所思,怪不得呢,原先还觉着师父对我太严厉了。他悻悻的摇头,幸亏我来了,不然险些成了井底之蛙。

程思和自是知道他的师父是谁的。心头狂呼:殿下!计都大人对您还叫严厉?简直亲切和善的能当菩萨了。他能用训练天波卫的方式训练您吗?除非他不要命了!

正腹诽着,忽的就发觉一道视线严厉而飞快的扫视过来。是土矅大人。他赶紧上前一步,凑到叶初阳身边履行职责: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叶初阳看看天色,点点头。一一和同伴说再见:那就约好了。八月三十,东市的五味楼见。我到时带我弟弟来给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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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林尘刚缓过劲,刷的又瞪大了眼。他没听错吧!这位的弟弟,不就是——

土矅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对留守宫廷的同僚们表示深刻的同情。果然是越受重用的位置越不好坐啊。

叶初阳高高兴兴的回了家。叶融阳早早的就在蓬莱仙岛的门口等候,见他回来了,大叫着扑了上去:大哥!

暖暖!叶初阳兴奋的抱住他,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他的肩:三个月没见,想我没?

想了,想了!叶融阳高兴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的大哥又回来了。那个热情开朗,朝气勃勃的大哥。在得知他们的生父不是父后,也不是同一人时,一度消失不见。他以为再也没有了。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

顾茗在一边抿唇而笑:大殿下黑了不少。

叶初阳洋洋得意的道:阿茗,你知道什么!男人,就是该黑些!黑些才有男儿气!脸白的,那是小白脸!

噗——麦香等几个宫女全都咯咯的掩袖而笑。刚刚赶来的姚皇后讪讪然。叶融阳哇的哭丧了脸:那,我们岂不是都是小白脸!

叶明净走过来,嗤笑一声:是啊,黑的真是有气质啊!这要是穿了黑衣服,都分不清哪块是脸。整个儿一块碳。她凉凉的道,来,咱们数数,到底有多少小白脸?杜悯好像挺白的,冯之宽也白,计都不黑。啊!对了,朕想起来了。真正玉一样白的,那是陆诏陆悟远啊!

母亲!叶初阳羞恼红了脸,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行不行!

众人齐齐惊讶。叶初阳殿下居然会主动认错?叶明净哈哈一笑,抱起叶初阳用力亲了一口:黑皮帅小伙!来,亲一个!咱们去见太后。让她们也见见你的帅气!

叶初阳大惊,捂着脸连连后退,急叫道:母亲,孩儿大了。您不可以再亲了。

众人又是放声大笑。一起笑到凤凰台,姚太后也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坐下吃饭。薛太后埋怨的责怪:好好的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小脸黑的,吓我一跳。净儿,你莫非让早早去钻煤炭堆了?

叶明净咯咯的笑:朕可不敢。早早长大了。他呀,是去学怎么样成为一个男子汉。含糊的带过行迹无踪的三个月。

薛太后没好气的道:这就是男子汉?哀家看看,分明是个黑猴子!

薛征、王恪、魏苍云、陆均在一边吃吃的闷笑。叶初阳这三个月的行踪,到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至少他们几个都能猜出来。

叶融阳替哥哥分辨:大哥这样很好,很帅气!

叶初阳用力一拍他,豪气万千的样子:还是你有眼光。脸上的笑容阳光耀眼,没有半分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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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太后看看自家的薛征,感慨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叶初阳已经超出同龄人太多亦。

皇长子殿下再次归来。他的改变,上书房里的三位老师立刻感受到了。如果说去年这个时候的大殿下,是孩童天性的热烈,张扬有余,沉淀不足。现在的他,则在热情蓬勃之余多了沉稳内敛,如同一柄正在成型的宝剑,渐渐展示出了他的耀眼锋芒。

冯之宽与何修元欣喜若狂。照这样下去,再过个五六年,还有谁能与这位殿下争锋。

更难得的是,这位大殿下对着弟弟是真心爱护。兄弟和睦,对皇家来说就意味着传承稳固。这是何等难得之事。

杜悯看着这样的叶初阳,也是欣喜感慨。他想的更远。一位将来的帝王,正在他的眼中慢慢成长。这位将来的帝王,定是英明不凡。他何其幸运,可以见证这样一个过程。

陆诏在两天之后见到了归来的皇长子。八月三十那天,在五味楼。叶初阳吆五喝六的和一群同伴在包间里打打闹闹。叶融阳兴奋的小脸通红,每一个人都热情的称呼他暖暖小弟。顾茗则被他们当成了文弱公子。对他很尊敬很照顾。齐齐恭祝他早日考上秀才。唯一不好的是,这三位都改了名姓。叶融阳改名姚暖,顾茗改为袁茗。

陆诏和杜悯坐在隔壁的包间,耳畔依稀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杜悯斟了一杯茶,细细的品饮。陆诏听了半天墙根,叹道:我不如她。

杜悯啜了口茶,道:她将名额发给中层将领。这些孩子,都是要为着家中生计拼命。他们没什么背景、不懂手段花招,唯一拥有的,就是自身的本事。所以,他们唯一能努力的方向,就是不停的挥洒汗水,将本领练到极致。

陆诏喃喃自语:我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杜悯瞥他一眼:去年这个时候,他笑得比这还没心没肺。

陆诏轻叹:没心没肺笑得欢畅容易。有心有肺了,还能笑成这样就不容易了。

妒忌了?杜悯放下茶盏。

我有什么好妒忌的?陆诏轻笑,眉眼风扬:我巴不得他过的好。

杜悯微笑:希望你能永远这样想。

陆诏也笑:表哥,你太小看我了。

杜悯瞬间郑重脸色,沉声道:你说错了。我可不敢小看你。陆诏一怔。杜悯又道:听说,姑姑给你的那个丫头,你碰都没碰。最近一直睡在书房?

陆诏也沉下脸:祖母过世,我自当守孝。怎能行此荒唐事?

言之有理。杜悯似不经意的飘出一句,你打算守多长时间的孝?当多长时间的和尚?

陆诏面色肃然:自然是守孝三年。世间人伦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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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悯呵呵的低笑:悟远,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婉儿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你以为,你能成功?

陆诏展颜一笑:表哥,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听不懂。

这天晚上,叶初阳回来后,和叶明净说了结交到新朋友之事:——母亲,他们有些人要回乡,有些要去他处。我们约好了时常通信。我和他们说了我住在余恩侯府。您可不可以和父后说一声,请侯爷代收一下信件?大夏因着商业贸易的发达,邮递业发展的也不错。

几乎所有的镖局都在专门的路线设置了邮递业务,护送行商走镖的同时也代客送信。

没问题。叶明净一口答应,做戏做全套。这样吧,明儿朕就宣姚蒙来觐见。你和她说说情形。让她给你在余恩侯府安排个住处,将你这远亲的微分给做实了。这样一来,长久相处下去才不会露馅。

原来蒙姑姑回来了?叶初阳嘀咕了一声,我又不住在他们家,便是安排了住处,也瞒不过那里的下人。稍一打听还是会露馅。

叶明净笑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才要姚蒙来商量呀!总能想出周全的办法的。放心吧。

第二天,姚蒙来了。现年二十一岁的她,依旧未婚。是权贵阶层中有名的难嫁女。她本人却毫不在意,今年初春刚从西北回来。相貌虽然平凡依旧,周身却带着言语难述的自信,加上常年骑马的矫健身形,自有一股光华底蕴。独特到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见。

蒙姑姑,侄儿有一事相求——叶初阳执了半冖,说出自己的请求。叶明净称,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将他扔了出来。命他自己和姚蒙商谈。

姚蒙安静的听完他的称述,问道:陛下同意了?

当然。叶初阳挺挺胸脯,不然也不敢麻烦姑姑。

姚蒙沉吟:地方可以安排。家里的下人也容易打发。拨几个心腹去看院子就行。至于你不在那里长住——她思索一会儿,你多久可以来住一次?

叶初阳赶紧道:一个月可以去住一天。节假日另算。

姚蒙点头:这就好办了。只需说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父母都在老家,现跟着师父在长安习武即可。你师父是高人,不喜打扰。平时住在师父那儿。回来了就说是师父给你放假。

叶初阳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不错。大喜:姑姑,还有暖暖和阿茗。他们都知道是和我在一起的。

姚蒙眼都不眨,张口就来:二殿下是您的弟弟,一同在师父处习武。顾茗是师兄。

叶初阳长大了嘴:可是姑姑,阿茗不会武艺。

姚蒙点头,继续编:你那师父文武双全,是不出世的高人。顾茗是学文的弟子。这样行吗?

叶初阳瞠目结舌:行,行。

接下来,姚蒙和他敲定院子的位置,大小。安排的下人人数。她回去先布置。等叶初阳休沐日去姚府查探。并一一询问他们三个身边的侍卫、内侍。统一捏造了身份。在一张纸上详细写明。写完后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叶初阳呆若木鸡:没有了。

好。姚蒙雷厉风行的又抄写了一份,这个给你。看熟背熟。九月初十见。整整衣服告辞了。

人走了很远,叶初阳才捏着纸去见叶明净。进了书房方缓过神:天哪!蒙姑姑太利落了!

叶明净问明了原由,哈哈的笑:早早,需知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的能人多着呢。

叶初阳叹为观止: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

叶明净笑道:那是你还小。年纪到了,自然就见识到了。不过说起来,姚蒙还确是个难得的。朕刚好缺个私人秘书。她既不愿嫁人,咱们把她招过来可好?

叶初阳奇怪的问:私人秘书是什么?有这官职吗?叶明净摸摸下巴:不错,得想个好听的名字。这可是大夏第一位女官呢。

女官!叶初阳大惊:母亲,您要让蒙姑姑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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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病重

女官,最早由周代开始。那个时候,皇帝所有品级的小老婆,以及司掌宫中各项事务的宫人通称女官。如果说,皇帝的后宫是一家公司。皇帝本人是董事长,皇后是名正言顺的总经理兼副董事。地位高的小老婆就是部门经理,地位低的就是中层主管。再往下是各个品级的宫女。当然,公司里还有不少内侍太监。唯一有黄瓜的男人就是董事长。从副董事开始,一直到扫地宫女,都是可以给他睡的。咳咳,如果董事长口味重,睡一睡太监也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这样的公司发生了一些顺理成章的问题。人人争着要和董事长睡觉。某些想过好日子的,就需努力爬床。到时枕头风一吹,今天还是洗衣房的宫女呢,明天就能升职成部门经理。住房、工资、养老各项待遇如同坐火箭般得迅速提升。而那些真正有管理才华,想要凭真本事过上好日子的职员呢?也要努力爬床。因为公司的规章制度规定了。只有品级高的董事长小老婆,才能担任部门经理这样的要职。这个不是潜规则,是明规则。没有和董事长睡过的,不是董事长小老婆中排行高的,就不能担任中高层管理。

这样的一种任人唯亲的公司,很快就被搞乱了。董事长就奇怪了,我两家公司,一个叫‘朝堂无限责任公司’、一个叫‘后宫有限责任公司’。为嘛朝堂经营的蒸蒸日上,股票一升再升。后宫却混乱到濒临破产呢?这绝不是我的错,一定是总经理不能干。于是就去怪皇后。皇后也怒啊!分明是你将公司的用人制度定的太混乱好不好。干我屁事!老娘不干了,爱整谁整谁吧!

董事长也很气愤,明明就是你能力太差。人家‘朝堂无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丞相先生,不是将公司管理的井井有条么?你爱撂挑子就撂挑子,咱换个人。来啊,把印章交给贵妃,换她上!

很快,贵妃也败下阵了。实在是前赴后继爬床的美貌姑娘太多了。而且,清秀太监也不甘落后的加入了这一行列。这种公司,神仙也管不好啊。

董事长一连换了好几个总经理,‘后宫有限责任公司’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铁棒渐有磨成针趋势的董事长终于痛定思痛,找了‘朝堂无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丞相先生来商议。到底要怎么改革。才能让‘后宫有限责任公司’重新焕发青春。

丞相先生一针见血。提出根本的十字改革方案。陪睡不管事,管事不陪睡。括号:总经理皇后除外。

黄瓜日渐萎靡的董事长接受了新改革。从此。女官一词,就专指内宫中与男子无配偶名分而掌管着上起后妃教育、下至衣食供给的各级女性管理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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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净给儿子讲解了女官的由来,最后下了定义:尚仪、尚宫、掌仪、掌服,这些女官称谓,对蒙蒙来说,太过委屈。朕要的,是一位帮着朕处理日常琐事的帮手,朕的日常琐事,有国事、也有家事。倘若沿袭女官旧名,蒙蒙便不可涉及国事。就算御史们一时有颜色不参谏,也难保日后不拿出来说事。早早,你要记住。为人处世,定要按制度办事。倘若你要办的事与制度不合,宁可绕个弯子,或是添加修正制度,也得合上。万不可存侥幸心理。需知,皇帝和皇子是朝臣与万民之表率。你带头破坏制度,持身不正。对下属的约束就会少了底气。

叶初阳举一反三:所以,母亲娶的是皇后,周肃宗嫁的是皇夫?

就是这个道理。叶明净赞许的点头,若按女官旧名安置姚蒙,蒙蒙在日后协助朕处理政务时,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就算是因着朕是女子,终其一朝,都无御史置喙。也会给子孙后代留下坏先例。女官,毕竟是后宫中人。后宫女官干政,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叶初阳模模糊糊的摸到了一点儿实质:母亲是说,要给蒙姐姐做朝堂上的女官?

不错。叶明净目色沉静,说出的话却隐隐轰响:从朕这里开始。女官一词,不再指后宫,而专指朝堂女子。

但凡皇帝要办个难办的事,都得先来个造势。然后由机灵的臣子主动提出。皇帝勉为其难的接受。这样一来,在民间传言就好听许多。这也是一种政治表演的需要。

叶明净身为皇帝,也免不了俗。在朝臣们面前长吁短叹的装模作样了一番。很快,首辅林珂就贴心的询问:陛下有何心事?

叶明净就说了:朕得登大宝十余载,夙兴夜寐,克勤克检。近来年岁较增,处理卿等之公务,颇感吃力,恨不得寻一助力。然君之侧,非等闲者可近之。卿之诸臣,皆为国之栋梁。若近朕之侧侍奉,又恐担佞幸之名。毁其前程。朕实不安。故困扰。

林珂等人听明白了。简单的说,就是皇帝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够,要找个近臣贴身侍奉。

一众大臣开始动脑筋。其实吧,哪个皇帝没一两个近身之臣呢?皇帝总有些私事,不能光明正大的交给朝堂处理。近臣,就是处理这等事务的。这一类朝臣,名头或许不如清流那么好听,然好处却是很得圣心。将来地位升迁也是有保障的。换成别的皇帝,根本不用操心,自有大把的人选往面前凑。可这个事摆在女帝身上就很棘手。关键就在于叶明净是个女子。她的近身之臣,甭管真假,一个佞幸的名声是跑不掉的。谁愿意顶这种名头?

另有一众脑袋活络的大臣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莫非陛下看中了哪位青年才俊,想要收到身边?脑中不自觉的开始排够的上美男子称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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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净说完,也就让大家散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就看谁有门路,第一个摸清她的想法了。

各位有心的臣工们,自是各找门路开始打听。叶明净自己也要做些姿态,给朝臣们一个风向标。便频频宣了姚蒙进西苑说话。

结果,她的主戏本还没唱好。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辅助效应却先上来了。

工部尚书最先递了一本奏折。叶明净很诧异。刘潜一向是个技术官员的代表。怎么也会蹚这种浑水了。打开折子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折子写的很朴实,朴实的令人几乎要流泪。刘潜在里面很担忧的说,陛下啊,昨日经您一提醒,臣才发现,原来您快三十了。按照祖制。您该筹备修建陵墓了……唠唠叨叨一大堆。详细解说了帝王陵墓修建的过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其中强调:陛下,您应该先选定一个风水宝地。臣好派人去实地勘察。看看那里的土质,适合修建什么式样的陵墓,然后您再挑图纸……

啪!叶明净狠狠的将折子摔在地上。气的脸都青了。她才二十九,居然被催着要给自己修坟。这,这不是就等于被人指着鼻子说:喂,快给自己挖个坑吧,你没几天好活了!

刘潜!她咬牙切齿,朕看你是闲的发慌了!

不能跟他们计较,不能跟他们计较。她气了半天,终是按下心头怒火,一个字都没批,原模原样的摔给冯立:这个,发还给内阁!

刘潜接到了折子,他很委屈。找了林珂诉苦:……陵墓选址不过是最初的,后头还有征民夫、征工匠、挖山头、挖地宫。工程浩大。等修完了,最快也要十多年。这不正好么。再说,修完了后,陛下不是还要往里头放东西?内务府陆续准备起来,也要个四五年。我这时候提。不正是时候?先帝也是这个年纪开始修陵的。我哪儿惹到陛下了……

林珂也有些想不通。道:或许陛下还年轻,一时没想到陵寝要修这么长时间。见你现在提了,觉得晦气。

刘潜更委屈:我在折子里都说了,修个二十年都不为过的。刚好么,慢慢修。户部那头的的钱粮也好慢慢给。不至于一下子调动太多银钱,动摇国库。再说,就算是陛下想晚点儿修,地方也得先定下来。这选址,要不少时间呢。他就不明白了,他哪里没想周全。二十年后,陛下五十岁。陵寝已经修好,这不很妥当么?

林珂很同情他。也觉的三十来岁的皇帝修陵正是时候。尤其是现在国库还算丰厚,战俘奴隶资源不断。钱和人都有。时机难得。

也罢,我面见陛下时帮你问问。他慷慨应诺。

东阳侯府,陆诏因为儿子的缘故。第一个知道了叶明净欲找近身臣子的真实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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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蒙。他独自坐在书房,眉宇微锁,脑中搜索着余恩侯府的信息。发现资料很少。姚家人向来深居简出,与京中权贵没什么往来。尤其是广平七年,姚蒙和薛衡的婚事作罢后,姚蒙远走西北。姚家人在权贵社交圈里,几乎绝迹。

蠢货!他冷冷的下了定语。薛渭之这一房,可以不用管了。懿敬太后一旦不在,两家一分。晋侯府就要彻底败落了。搞不好,爵位到最后都能给薛凝之那一房弄去。唔——他微眯了眼睛。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叶明净对薛凝之本就很照顾。薛凝之兄弟情深,不会动哥哥的爵位。到薛征这一代,就不一定了。薛征自己就是叶初阳的伴读。天资远超薛律和薛衡。未来的事,还真是很难说。薛家人这边,大势不会变。姚家的姚蒙,才是令人意外。

陆诏六年不在长安,对姚蒙完全没有印象。要不是叶初阳提醒,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位。

这个人情,该卖给谁呢?他轻敲桌面。思索着该怎么样将这消息的利益最大化。

耳畔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外传来小厮急切的声音:大爷,不好了。内院来传话,说是夫人她吐血了!

什么!门砰的被打开,陆诏脸色异常难看,迈开腿越过小厮,大步朝内院走去。

杜婉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他是知道的。心病还要心药医。她想不通透,自然病好的慢。可怎么会突然吐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诏阴着脸走进房间,屋里门窗紧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透着隐约血腥。几个丫鬟和婆子哭着给他请罪:奴婢们也不知道。夫人的病一直很重,吃了药也不见起色。刚刚才吃了药,不知怎么的就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就,就出来了一口血沫子!

孙旭和杜蘅也匆匆赶了来。听见丫鬟的话后,均叹了口气。只怕杜婉这次要不好了。

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孙旭轻声安慰侄子,你且宽宽心。

杜蘅坐在侄女的床边,泪珠如雨:婉儿,是姑姑对不起你。哥哥嫂嫂对她有大恩,他们的宝贝女儿嫁到陆家来,却病成这样。她愧对兄嫂。

杜婉微颤颤的醒了过来,吃力的转过头,见到了陆诏。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角。

陆诏走到床边,杜蘅和孙旭都靠后退开。陆诏握住杜婉的手,轻声问:婉儿,你别想太多。宽心养病要紧。

杜婉拼命摇头,眼泪不停的滑落。这时,太医来了。陆诏见了大吃一惊,竟然是何长英。

院使大人。他客气的见礼。何长英点点头:惜之和我说过多次,他妹妹久病难医。今日正好有空,见了令叔送至太医院的贴子,就不请自来了。

不敢不敢。陆诏对着他万分客气,劳烦院使大人了。

何长英按住杜婉的脉搏,又看了看她的脸色。便问诊结束。孙旭留在室内,陆诏和杜蘅都跟着走到外间,丫鬟早已摆下笔墨。何长英叹了口气:心病成疾,药石难医。尊夫人天生胎弱,又有积年宿疾。如今脉相虚悬。老夫且开一帖药。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下笔游龙,很快开好药方,交给陆诏,最要紧的,是让尊夫人想开些。若是解了她的心病,倒还有一线生机。

陆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谢过何长英,亲自送他出府门。回到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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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病逝

女帝陛下抛出的问题,很快有人给了漂亮的答卷。翰林院杜悯上书建议,当今圣上为女子,可仿效女官制。招募数位出身良好、品行才学上佳的女子在身边行走,封以称谓。

消息传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长安城都哗然了。最叫人惊异的是陛下竟然点头称是,还赏赐了他一些珠宝绫罗以示恩宠。

紧接着,就在权贵们还没回过神之际,杜悯上书后的第二天,内阁首辅林珂也上了一封折子。其中列了一份详细的选拔有才学女子的方案。方案中指出,可由三品以上大员以及伯爵位以上者推荐,然后至宫中参加由陛下出题的考试。成绩上佳者最后面试,由陛下亲自挑选人才,给予适当的职位。而这职位,吏部和礼部也一同给出了提议:天子为女主,可置御前司典一职,由女子担任,官职六品。内廷朝堂皆可行走。

内阁和礼部、吏部的奏折,叶明净批复了甚好,照此办理六个大字。这一份奏折,开启了女子名正言顺走入朝堂的帷幕。从此,在史书上,女官一词正式被分为两类:内廷女官和外朝女官。

与城中的热闹相对应的,东阳侯府则非常安静。因着太夫人的缘故,阖府上下都在守孝,深居简出。这一段时日,则又添了一桩烦心事。陆府大夫人杜婉的病情越来越重。药吃了就吐,人成天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浮现出生命流失的青败之气。

所有人都明白了将会发生了什么。杜悯一家,更是三天两头就往陆府跑。然而杜婉不光清醒的时间少,话更少,见了杜悯后,哭着说了两句对父母不孝的话,就开始交代后事。伺候她的下人,她将卖身契统统给了杜夫人,委托女子处理。陆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嫁妆田产什么的,留给了杜悯的长子杜雁。也无人有异议。

然后就像是了结了心事一般,杜婉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便是清醒了,也默默的盯着床顶孙说话。陆诏依旧每天睡在书房。白天时时过来看她。纵然是杜婉昏睡着,他也安静在房中坐满一个时辰。

这一天,用过晚饭。陆诏照例来杜婉房中探望:夫人今天怎么样?

服侍的大丫鬟低声回答:中午时醒了半个时辰,吃了半碗粥。之后就一直睡着。

陆诏眉头微蹙:一直没醒?

是。丫鬟的声音都是打颤的。

陆诏冷声吩咐:行了,你们下去吧。屋里的几个丫鬟鱼贯退下。杜婉虽然久病在订。房间的环境却打扫的很好,每隔一个时辰还开窗换气。只是,屋里的那股寂灭之气,怎么都散之不去。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忽觉心神不宁,鬼使神差的朝床那边望了一眼。结果就看见杜婉枯瘦的脸上,睁着一双犹显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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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眼睛。灼灼的盯着他。

婉儿。他走到窗前,柔声问:晚饭时间都过了,可想吃些东西?

杜婉摇摇头,灰败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眼睛分外明亮:表哥,我刚刚做梦,梦见了我们小时候。你坐下花树背书,我在一边给你沏茶。用的水,是偷的二哥的草前露。

是。陆诏顺着她回忆往事,二表哥看了烹茶书,特意起了大早去采收的。被你偷拿了,他气的去找大表哥告状。

杜婉面带笑意:是啊,后来大哥带着我们坐般,去采荷叶露补给二哥。我还记得那湖里的水,又清又亮,荷花开在水面,白中透红。我刚刚就梦见自己在湖中游水,采了好多荷花。

陆诏柔声笑道:可见是做梦,你何时会游水来着?

杜婉怅然一叹:是啊。我是不会游水的。水那么凉,纵然是三伏天,我赤了脚在溪水里泡一泡,都会生病。怎么可能去学游水?

陆诏安慰她:不会游水不要紧,可以坐般游湖观景。

杜婉眼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彩,语如梦呓:可是,我在梦里会游。水很亮、很柔,从头拂到脚。我在水里就像一条鱼,可以任意游来游去。游着游着,湖水变成了蓝天,荷花变成了白云。我乘着风,在天上飞来飞去。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陆诏瞬间变了脸色:婉儿!

杜婉的声音没有停:我不想醒来,醒来了,只能躺在这里,不能走、不能跑、不能游、不能飞。成天要喝药。我讨厌喝药。从记事起,我就日日要吃药,我讨厌它。表哥,我再也不要吃药了,好不好?

好。半晌后,陆诏用变了调的声音回答。

杜婉心满意足的笑了:你答应了?那就好。我知道,凡是表哥答应的,从没有不兑现过。

陆诏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道:婉儿,你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答应你。

杜婉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当真?

陆诏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当真。

杜婉笑了:表哥,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陆诏紧紧的凝视她,没有出声。杜婉再笑:好,我不问了。我知道表哥不愿骗我。一直都是这样,不能说的,你就不说。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不告诉我——她情绪微微激动起来,轻喘了一口气,双颊惊人的嫣红:表哥。我就问一件事,你看在我快去了份上,就告诉我。好不好?

你问。陆诏吐出两个字。

杜婉眸光放出异彩:表哥,我要知道——你的心。她强撑着支伸出手臂,陆诏扶住她的背。杜婉苍白的手掌抚上他的心脏部位,眼泪潸然而下:这里,这里到底有什么?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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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诏沉默了片刻,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放下。

我的出生是个意外。一个在东阳侯府中尴尬的意外。低沉的男音如夜间潺潺的流水,细细流过杜婉的耳边:虽然祖父和祖母很高兴父亲有了后,但是,我的存在依然是东阳侯府内部不安的诱因。世家大族,最要紧的是稳定和传承。个人的委屈,在其中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从祖父母开始,到陆家的每一个族亲。对我都不能太过表示关爱。因为就算是叔叔继承了爵位,我若成人。依旧可以长房嫡子的身份要求换人。且不说能不能成功,闹一闹总是有希望的。而这一闹,东阳侯府就快完了。因为,世袭罔替的勋贵越少,陛下就越喜欢。所以,我若在侯府长大。就会被养成一个纨绔。这里面的人心险恶,你还不懂。杜婉听的眼都不眨。只是陆诏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她敞开内心:我没有这几年

遮风挡雨的父亲,没有细心呵护的兄长。只有一位忍辱负重的母亲。那里,我是母亲唯一的希望。母亲为了我不受恶习影响,煞费苦心。我学会了装疯卖傻、偷听别人说话。人人见我现在光鲜锦绣。可知我为了和母亲能离开东阳侯府,都做过什么?陆诏顿了一下,问:那些折辱之细节,你要听吗?

杜婉第一次看见他森森的寒意,心底一凉,下意识的摇头。陆诏继续道:后来,我终于成功了。和母亲一起来到衡阳。婉儿,那时的我,就已经明白。如果想有尊严的活着,就一定要出人头地。而且,不是普通的出人头地。我要走一条东阳侯府无法插手的仕途。只有这样,他们才不能打压我。所以,我拼命的读书,走科考一道。所幸还有些天赋,几年下来,也赢得些小名气。可光是这样,是不够的。勋贵几代传承,历经百多年,盘根错节。我便是考上状元,也不过是一届小官。

官场险恶,限制一个小官的仕途,再简单不过。我只能剑走偏锋,奋力去搏。

杜婉安静的等他说完,道:你是说,你这十多年,就只是忙着博取高位?那我呢,我在你心底是什么?

妻子。陆诏坚定的回答,你是我的结发之妻。

妻子。杜婉喃喃低吟,忽的声转尖锐:我是你的妻子,谁是你的爱人?

陆诏忽而笑了,笑的很轻快,声音中有股了然的无奈:婉儿。除了情爱,你还在乎什么?你出生清贵名门,家境富裕。双亲疼爱,兄长呵护。舅舅和舅母替你多方筹划。你嫁我后,可曾有一位奴仆对你不敬?家事可曾有一天让你烦心?子嗣上有欠缺,又有何人当面怪过你?家中妾室,我何时宠过谁?何时护过谁?婉儿,我陆诏出生至今,唯费心护持过两个女子。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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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婉震惊的睁大了眼:可,可你分明拒我于心房千里之外。

陆诏再次沉默。杜婉急了,用力喘着气追问:你回答我,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可避而不答。

室内安静了很久。久到杜婉打算再次催促时,陆诏才轻声道:婉儿,我试过的。少年时,我们相伴衡阳,山间嬉戏,湖畔吟诗。我试过的,我那时什么都和你说的。我的打算,我的抱负。你可还记得?

杜婉惊愕的回忆,遥远的记忆被翻出。少年清爽的笑容,风雅的谈吐,言谈间的忧虑。她恍然记起。少年确实和她谈过心中的抱负,她心驰神往。被少年眼中的华彩迷乱了一颗芳心。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她泪流满面,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陆诏有些不忍,轻声道:婉儿,你看,我试过的,是不是。只是你。他顿了顿,在杜婉灼烧的视线中,艰难的道:只是你,走不进来。

杜婉眼前一黑,咚的一声倒在枕上。陆诏大吃一惊,慌忙唤她:婉儿,婉儿!杜婉强撑着一口气睁眼,一字一句:表哥,你好狠的心。就这么变了,这么扔下我十年。

陆诏又闭了闭眼,略有些烦躁的回应:婉儿,少时花前月下,是因为彼时只需读书便好,还未入世。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我。轻怜蜜意是我,汲汲经营也是我。我只说了一句重话你就会受不了。我能怎么样?你住的花园、养病的小楼、补身的燕窝、杜家的清贵名望、四品夫人的身份。这些不是从天上掉下的来,也不是吟风颂月、说情说爱就能有的!

杜婉涕哭: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可以都不要。

可我在乎,我想要!我从未隐瞒过我的抱负,你早该知道!陆诏怒气上涌,又觉得疲倦,深吸了几口气:你累了,休息一会儿。我去叫丫鬟来服侍你。

不!杜婉不知从哪里来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别走,你又要丢下我,是不是?

陆诏定定的站住,扭头看向她。眸光沉静:婉儿,你想要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他立在那里,全身散发着冷然之气。似千里之遥。这是她亲手剥下的面具,这是她亲自要求的真心。陆诏给了她看了他的真心。无论好坏,她都得承受。这是真正的他。杜婉绝望的低吟:表哥。不是这样的。人世间追逐的,不该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真情,这些都是空的。

陆诏平静的回了她一句:我和你本就不是一样的人。脱开她的手,起身离去。

身后传来哀伤的轻泣:表哥,若有来世,我希望我永远不会遇见你。

陆诏脚步一怔,继续朝前走。离开了内院。

一夜过去,杜婉于黎明未显时,在黑暗中停止了呼吸。前苏州知府陆诏在祖母丧事未满一年,丧妻。

叶明净很快得到了这一消息。陆诏回京,卫七理所当然的也跟着回来了。绿桔却是在他后几个月才到的。她生了孩子,便没有进宫,而是在陆府后街找了小宅子住着。平时带孩子做家务。闲暇了,就抱着孩子去桃花坞在小桃家住几天,两人说说话,孩子们一块儿玩闹。过得很是悠闲。

卫七的任务中有一项是:陆诏身边发生的大事发及时上报。他想了想,觉得丧妻算是件大事。就跑来汇报了。他在陆府一向清闲,又因为有着及时二字。便在丫鬟们满府乱跑,急着各方通报时,腿脚哧溜的运足轻功赶到西苑汇报此事。

叶明净听后在原地怔了很久。

很好,你回去吧。他的那个药,给停掉。她回过神,对卫七温言吩咐。

卫七得令,喜滋滋的离去。话说最近两年陆诏对他一点儿都不提防,下药下的很顺利。内院一个怀孕的都没有。可下药终还是一项负担,每天要找机会也很不容易。能脱手那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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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陆昭的回击

冯立对于陆昭停药一事很不理解。不过他是下属,对上司的决定不容置喙。计都也一样是下属,他得知消息后踟蹰了很久,终于还是破坏规矩的问了:听说陛下命令卫七停了药?

叶明净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计都脸色一正:若是他房里有人怀孕……

不会的。叶明净打断他的担忧,刚死了祖母又死了妻子,和早早相处还渐入佳境。陆昭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做傻事?就是万一有,他也会自己解决的。

计都每当听见陆昭聪明这四个字,心里就很不舒服。此刻,他不愉到了几点,面色极黑。

叶明净大笑着抛下书,头埋在案上笑的肩膀直抖。计都的脸色更黑了,僵硬的到:属下先退下了。扭身就要走。

等等。叶明净叫住他,过来。

计都朝前挪了几步。

叶明净一把拽过他,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耳边,轻声问:生气了?

细微的气流拂过耳膜,带来嗡嗡的声响。计都忍住耳畔的瘙痒,僵着脸回答:属下不敢。

叶明净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身体完全埋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笑了一会儿,她仰起脸,道:陆昭的妻子死了。你说,我和她像不像?

谁?计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谁?陆昭的妻子?

对啊。叶明净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认真地问我和杜婉像吗?

计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才不可思议的道:陛下开什么玩笑。杜婉连您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真的?叶明净又是一阵咯咯的笑。笑完了,一本正经的道: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和杜婉差不多,所爱非人,被丈夫抛弃,无子无女,年纪轻轻的就命丧黄泉。

那是噩梦。计都坚定地回答,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

叶明净淡淡而笑:是啊,那是梦。不是真的。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计都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

泪水洗刷过她的眼睛,瞳孔变的清澈明亮,叶明净展开一个纯美的笑容:计都,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请告诉我。不用隐瞒。

计都顿时惊怒: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叶明净微笑着叹息:永远有多远?太久了。我不奢求那么多。只要在你还愿意的时候一心对我就好。如果不愿意,就……话未说完,嘴唇就被堵上了。

亲吻了很久,两人才分开,计都用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痕:别怕,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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