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家老小都早早地起了床，扛着锄头背着耙子拿着斧头系着镰刀，一家人浩浩荡荡向后山芦苇地进军。
本来二丫几个让陆老太太在家的，怕她年岁大了眼睛又不好使走来走去的不安全，可老太太犯了拧，非说这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哪能少了人？
大柱老爹跟媳妇儿商量了一下，抱着三娃子牵着小囡囡，真的来了一回全家大出动。
后山的芦苇地离家不算太远也不近，大概走了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陆氏这是头一回过来，看到跟茅草似的长得老高的芦苇，眉毛就皱得没处去，知道是块荒地，可真没想到能荒成这样子。
陆老太太似乎觉察到媳妇儿的不对劲，赶紧拉着她问：“阿兰，咋了？这地不行么？”
“没……没的事。”上回为了这地婆婆已经跟二丫几个争执过一回，她可不愿再起波澜，连忙否认道。
陆老太太自己看不到，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放下些心，由着她扶着自己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抱着哼哼哈哈的三娃子坐下歇息。
小囡囡从来没来过山里，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摘朵小花儿插在小辫子里，蹦蹦跳跳地绕着爹娘姐兄几个跑。
芦苇大多聚集在带水的浅滩沼泽里，大柱老爹把裤腿挽得高高的，怕泥深出什么岔子，死活不让大郎几个分工，非得走他走过的地方才行。于是乎，老爹走在最前面，淌着泥水试好了深浅，才左右使唤大郎二郎往稍浅一些的地方去。陆氏和姐儿则在他们后面跟，把割好的芦苇往上面水少的地方扔。
二丫自知自己使不上这么劲，也不是这块料，就索性坐在上面，挑拣他们搁上来的芦苇，把夹杂着的杂草都清理出去。
因为要用上芦苇的根茎，所以父子三个索性都弃了镰刀，直接拿手拔，好在芦苇长得也不那么深，土质带着水又很疏松，拔起来也不算特别费劲。
拔了会儿，大郎就嫌这样慢，直接抓起耙子狠狠地往泥里刨，一耙子下去就能刨上一大捆上来，拿一根绑紧了往上岸一丢，还省了娘俩的活儿。
只是，他的手法实在忒好了些，一丢就丢到二丫跟前，溅了她一身的泥，等她抬起头来时，就看到大郎叉着腰淌着泥哈哈大笑，弄得她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了事。
有了这么个片段，大伙儿的干劲又提上来了不少。大郎的耙子虽然会伤着一部分的根须，但问题也不是很大，二丫检查了一下就让大柱老爹拿着锄头跟着刨。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晌午。二丫看着渐渐堆高的芦苇，再看看田里阿爹几个都晒得通红的脸，便提议说先回家去。
大柱老爹惦着早点把地儿收拾了好种东西，把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往头上一遮，说什么也不肯先走。
家几个商量了一下，陆氏二丫先扶着老太太跟弟弟妹妹回去，等做好了饭再给大家送来。母女俩把挑拣好的芦苇扎成一捆绑到背上，老太太抱着三娃子，二丫拉着囡囡，几个人出山往家里走。
艾条的清洗翻晒工作已经都交给了虎子他娘跟斧头媳妇儿，两人一个管着院子里的，一个顾着外头的，分工合作配合了好些天，倒是打点得井井有条。
只不过，今儿倒真有些叫她们两个心里头发虚。
一大早的，陆氏就去隔壁虎子家说了一声，早上陆家没人，就得让她们两凡事都顾着些，这压力本就重了些，没想到，又从外头跑来一辆大马车，下来的师傅一看就是那种挺有范儿的，看得两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
不过，这位师傅的脸色不大好，看到院里院外的繁忙，负着手来回绕了一遍，跟视察似的，好些次虎子他娘都想开口拒了，这在别人家看别人家做事儿总不是个样儿，可一旁的斧头媳妇总拉着她，说什么平白得罪了人不好。
还好这师傅走了一圈就回马车上去了，要不然，虎子他娘还真想一把笤帚把人赶出去。
陈师傅也很郁闷很生气，自己被张管事逼着来了下河村，看这村子破烂的样儿，再看看这院子也不知多久没翻修都破败成什么模样了，心里的气就更大了。再一问，一家老小跟躲什么似的全溜得没影儿了，好像自己是洪水猛兽似的，更让他心里不畅快。
可张管事下了通牒，不收到货不成，陈师傅也只好按捺着火气坐在马车里等。
左等右等都日上三竿了还没来人，问问那两个管事的女人吧，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想想以前自己去别处采药人地方收货时，那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鞠躬作揖的殷勤劲儿，陈师傅的怒气蹭蹭地呈抛物线状上升，连带着对二丫的怨念也越发得深了。
正在车里咬牙切齿地暗骂时，车外头传来那个管事女人又惊又喜的声音：“二丫，你们回来啦？快点快点，有人来找你来着，都来好一会儿了。”
“谁啊？”
二丫几个人还没绕到院子前，虎子他娘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喏，在马车里呢。”说着，虎子他娘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又道，“好像是县里来的，来头挺大的。”
斧头媳妇在屋里，赶出来速度慢了点，看到虎子他娘已经跟二丫说上了话，本想也凑上去叨念两句，可一转眼看到陆氏背着一大捆茅草，不由呀地一声：“陆家嫂子，你这背的是啥子啊？来，我帮你一块拿。”
“我也不老清楚，二丫拿这个派啥用处的。”陆氏冲她笑了笑，搭着她的手把一大捆的芦苇放到地上，喘着气儿抹了把汗，眼神不住地往那马车上瞄，叫客人等了这半天可咋整得好啊？
有心上去跟上道歉，可脚步刚抬起又放了下来，转头看了看二丫，见她摸着鼻子还带着笑，便知道她心里有数，也不再多事儿，只推了她一把，叫她赶紧上去请人下车到屋里坐坐。
这会子功夫，二丫已经猜出这车里来的应该是万药斋的人。可对方坐在马车里不出来，稳坐钓鱼台似的，她也乐意这么耗着，毕竟是对方求上门来的，若是一味地服软讨好，对下面的谈判不利。
可陆氏不知道啊，看她杵那儿不吭声也不去请人道歉的，心里急得不行，推搡了几把见她也没个动静，不由压着声音轻斥道：“搞什么？害人家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快跟人道歉去？”
又不能未卜先知，谁知道他来不来的？二丫很委屈地撅了下嘴，可在阿娘的怒视下，还是只好乖乖地走上前去：“请问是万药斋的张管事吗？”话虽这么问，心里却早已笃定不是张令宗了，要真是他，断然不会躲在马车里听到外头响动硬是不出来不吭声的。
陈师傅的脸更黑了，难道我来跟你说话还叫你掉价了不成？
“我姓陈，不姓张。”
车厢里发出一声冷哼，听得二丫一阵好笑，当下也不追击，很客气地朝里面欠身施了一礼：“陈师傅好，先前不知道陈师傅来，我们全家有些事去地里忙活了，叫您久等了。”
陈师傅又哼了一声，一掀车帘跳下车来，可老脸还是板得紧紧的，两手背在后面，看到眼前这张笑得天真无邪的脸，说不得骂不得的，心里更是郁闷得难受。
一看是这位有过一些渊源的陈师傅，二丫心里更加笃定万药斋的意思了，也不点破，直接请他进屋里谈。
走进院子时，陈师傅正好看到那一大捆芦苇，心思一动，却装出一副随意的模样：“这新鲜的茅草当柴禾吗，这可不大好烧啊。”
“天转热了，做些芦根也好清热生津啊。”二丫嘴上答得乖巧，心里却暗暗好笑，真当我是运气好才认得艾草的吗？
陈师傅脚下微微一顿，又看向屋里正在清洗艾草却不时偷偷打量自己这边的人，嘴角扯出点笑意，又道：“这是在做艾条吧？”
“恩。”
听她应了一声又没了下文，陈师傅下面的话全被噎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得难受，心里更是暗骂了几声小兔崽子，一甩袖子进了前面的屋子。
屋子还是上回那间屋子，不过陈师傅进来之后明显地皱了下眉，勉强地挑了个看着干净些的位子坐下，还小心地牵着袖子，生怕坑坑洼洼看着不咋干净的简陋桌子上有些油迹污渍之类的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看到他这番动作，二丫心里也是大大的不爽，咱们家又不是污染源，用得着跟防瘟疫似的避着吗？
陆氏看着陈师傅终于被请进了屋子，赶紧端了茶水过来，殷勤又拘谨地笑着请他喝茶解渴，看看两人都没动，就垂着头退了出去，让他们自个儿谈要紧事儿。
二丫对他的印象从昨儿在万药斋开始就不咋滴，这会儿更是懒得客套寒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不知陈师傅前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