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点苏笑了笑，指尖轻轻点在瓷白的灯柄上，不紧不慢开口：“这有何妨，骨头经过灵力淬炼，已是不凡，再用冥火煅烧，炼出来便如玉质一般剔透清脆,却又更结实好看，若我不说，常人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做的。”
如世子这般见识过天下大半珍宝的，不也一时间摸不准这骨灯的料子么？
点苏语气清淡，似浑不在意一般，但越是这样,世子心里就越是闷得厉害。
他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只是这会儿心口上像是被人压了几块石头似的，又沉又冷。
点苏如今二八年华,若他记得没错，点苏名声鹊起时才六岁，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可那般小小年纪，便记起了从前几十世的事情，对当时的点苏而言，会是多大冲击？
世子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点苏一个人在家里，孤苦无依，每每垂泪的模样。
虽有上林村的乡亲们照顾，可她知晓自己与常人不同，自然心中会有隔阂，难以如寻常孩童一般亲近他们。
到了这会儿，世子也总算是明白，为何点苏喜欢去热闹的地方了。她虽性子冰冷，却也是留恋着这人间的。
只是她经历得太多了,太苦了,那所有的热切，都在一世世的苦痛里,一寸寸冷了。
比这洛州的冬日，还冷上数倍。
只能盼着沾染点儿人世间的烟火气，好似这样，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我自己都不觉得如何，怎么世子倒是难受起来了。”点苏抬手揉了揉世子皱在一起的眉心，“欢喜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苏……”
世子将人揽在怀里，心头如灌了几碗药汁一般，酸涩难挡，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话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怎么了？”点苏顺着世子的力道倚在他肩上，仰头问道。
“往后，有我陪你。”
世子抿了抿唇，最后只是如此说。
他不知如何才能弥补这些年点苏受的苦，但往后，绝不会让点苏独自一人面对了。
“好。”点苏轻嗅着世子身上淡淡的香味，轻轻笑了笑,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
她一直都知道,世子很好。
只是她性子冷淡,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娇柔似水,惹人怜爱，总是不大做得出那等温婉模样的。
世子能如此待她，她很欢喜。
不多时，少虞和裴言川便出现在了车内。
少虞挂着一副笑脸儿，像是裴言川已经与他解释过了。
“大人”
少虞歪着脑袋，讨好地朝点苏笑了笑，“您这么厉害，我就知道您肯定会有办法的！您这么厉害……”
点苏摆摆手，“行了，你乖乖跟着裴言川，别让人逮了去就行。”
少虞点点头：“您放心，我和裴言川一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您惹事！”
点苏抬手召出朱笔，在黄符纸上绘制了两道傀儡符。
赤色灵力流转，那符文便构成一个小人模样跃然纸上，瞧着竟是栩栩如生。
“待会儿带着这符，寻个无人之处贴在身上，便能在三个时辰内现身成为凡人了，只是不可离我太远，不能……”
少虞喜滋滋地夺过话头：“我知道！我知道！不能近火，不能近水，刚刚裴言川都和我说了！”
点苏将两道傀儡符分别递给裴言川和少虞，嘱咐道：“切记，不可胡来，不能动用鬼气，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们。”
“是是是，知道了！”
少虞接过傀儡符，仔细查看，一想着待会儿能变成人，便乐得眉梢都快飞到额角上了。
点苏见他这模样，有些不放心地朝裴言川道：“你看好少虞，千万不能让他胡来，如今这时候若是吓着别人，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好交代。”
这般时候，珑碧府必定少不得天师方士，要是暴露了身份，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她可两界都不好交代。
“是，大人。”裴言川点点头。
少虞这会儿正高兴，也不计较这几句话是在挤兑他了，捧着傀儡符一溜烟钻出马车，去寻僻静之处现身去了。
裴言川担心他胡来，冲撞了生人，连忙跟上去。
两道青烟飘散，淡淡的鬼气出现在四周。
见这二人如此冒冒失失，点苏抬手打了一记灵力化去他们留下的鬼气，微微摇了摇头，“裴言川也越发不稳重了。”
世子道：“少虞生性活泼，裴言川内敛冷肃，二人性格截然不同，让他多与裴言川相处相处也好。”
虽然裴言川什么都不说，但点苏和世子都看得出来，裴言川心里藏着许多事。
这些年来，必定也过得很艰难，否则当初不会屈身淮安府，为李丹臣所差使。
那件事点苏虽然没有追究，但从裴言川当时的表现便能看出来，他与李丹臣之间，或许还有些别的牵扯。
否则，以裴言川的性子，断做不出那等谄媚攀附之事。
点苏道：“我倒是不担心他心里藏着事，就怕裴言川所图之事，此生不可追，执念太深，终会害了自己。”
当初裴言川的过往，她也是看过的，究其改变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桩情债。
他欠了霍樱一段情，可霍樱亡故，这段情便怎么也还不上了。
只怕裴言川并没有放下。
“罢了，我们不过是旁观者清，若真如他一般境地，也不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点苏感慨道。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却深入骨髓。
恰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朝二人道：“世子，郡主，正阳街到了，街上人太多，马车不好进去，只能停在这儿了。”
“知道了。”世子应了，抬手从隔板里取出两件厚实的披风，披在点苏身上。
“外头风凉，先披上衣裳。”
点苏点点头，任由世子替她系上了披风系带，又整理好头发。
世子将另一件披风披上，这才起身掀开帘子出了马车。
喧闹的气氛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嘈杂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几乎将人吞没，街头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尽是乌压压的一片。
街头牌坊上搭着一截红绸，街道两旁换上了大红色的灯笼，一派喜庆之景，让人的心情也随之高涨起来。
小厮撑起伞，躬身递过来一只小手炉。
“殿下，手炉。”
这手炉套了个锦缎缝制的套子，边缘还团了一圈白色的兔绒，瞧着又精致又漂亮。
世子抬手接了，又回身撩开帘子，道：“苏苏，出来吧。”
点苏拢起衣摆，微微弯身，从车内出来。才下马车，手中便被塞了一只暖呼呼的小手炉。
“我不怕冷的。”点苏伸手接了，无奈道。
世子从小厮手中接过伞撑着，“这会儿下着雪，可别冻着手了。”
他如今有灵力护体，倒也不觉得这天有多冷，只是大雪纷飞，总担心点苏受了风寒。
大概是点苏身子单薄，瞧着便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知道了。”点苏微微弯唇，倒是没再推拒，与世子并肩朝集市热闹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