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如今可能与我细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了？”
送走了怀王妃，又遣散了下人，世子这才拉着点苏在窗前软榻上坐了，委委屈屈道：“当初你可是应我，若方寸山的事情处理妥当便告诉我所有事情的，可不能食言。”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想知道点苏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往后会不会再有危险，会不会忽然离开了。
否则世子只觉得心中好似有小猫在挠一般，怎么也安心不了。
点苏轻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你我二人的过去说来话长，世子可要慢慢听。”
世子正色，点了点头，忙起身去煮了一壶茶，斟了一杯放在点苏面前。
这才轻声道：“今日以茶代酒，望苏苏与我细细说来，无论是好是坏过往，我不知之事，如今都想知晓，无论将来如何，你我二人都要一起面对。”
点苏瞧着世子这样子，忍不住轻笑，“好。”
这些事情就算世子不问，她本也是要与世子说的。
毕竟，她身上的秘密这么多，总瞒着世子，让他跟着担惊受怕，确实不妥。
“其实，我本就不是普通人……”
点苏缓声道：“在许久之前，冥王濂渝违背冥府律法，犯下滔天大罪，被冥狱使所擒，押于十八层地狱之中，日日受刑，不得解脱。”
“而后，其子郁夷继任王位，为救出父亲，他想到了一个绝佳之法。”
“他先是将冥狱使诱出，然后屏蔽天机，取其灵力投入轮回井，以百世轮回化出三魂七魄。如此，便能让那抹灵力拥有与冥狱使一样的灵力，却又有自己的灵智，然后让那人替他打开冥府十八层地狱之门，斩断枷锁，救出父亲。”
“因冥狱使乃是十八层地狱的狱卒，本不该有七情六欲，冥王此举乃是违背天道，逆天而行。”
“不巧的是，那个人就是我。”
“冥王冒行此事，当初还想利用你逼我就范，替他救出濂渝，但被我拒绝了。”
“凡被擒入十八层地狱之人，无不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之徒，既然濂渝被擒入其中，便说明他的罪行为天地所不容。我若将他救出，必定会使得六界大乱，人世间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
“虽然我以冥府神官的身份也曾做了不少有失偏颇之事，落下无数业果，可此等影响六界安危之事，我却万万不会答应。”
“所以当时他不仅要保下作恶多端的颜恒，还要取世子性命，以这两件事相要挟，逼我妥协。不得已之下，我才会违背冥府大道，残害生人，取了颜恒性命，又用自己的魂力献祭给世子。”
“其实，从头至尾我都是一个不容于世之人，过去的九十九世，我灵智未开，魂魄未成，从未活过及笄，甚至有几十世都是刚刚降生便一命呜呼，既然如此，倒不如便让我来结束这一场闹剧，也免得让更多无辜之人受害。”
世子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剜肉，钻心的疼，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想过点苏的身份不一般，从前可能是冥府神官，或是天师术士，这一世才会如此与众不同。
可世子怎么也没想到，点苏的过去竟然如此之痛！
百世轮回，只有这一辈子，才有了魂魄，有了灵智，如今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岂不是一闭上眼睛，便会想起过去种种？
更让世子没想到的是，这所有的事情，背后操纵之人居然是冥王！
一界君主，竟然如此卑劣，为一己私心，行此等恶事，实在令人不齿！
看着眉眼森冷，满是郁气的点苏，世子只觉得胸口闷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苏苏……”
世子伸手环过点苏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双眉眼也沉寂下来，凤眼雾气氤氲，连声音也低哑了几分。
“往事随风，不必再念，往后有我陪你。”
点苏却像是浑不在意一般倚在世子身上，闻言，轻轻笑道：“世子许是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招鬼罢？”
世子心下一凛，“确实不知。”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因为鬼物缠身而命悬一线，可无人知晓是何缘故，桑老天师都只说他体质特殊，究其原因，却从未明说。
不过，自上次之后，世子便再也没有见过旁的鬼了，显然如今那些鬼物已经不会再缠着他了。
点苏轻叹，抬手勾了一缕世子的墨发在指尖把玩，语气带了几分感慨。
“说起来，此事与我还有些干系。”
“当初世子本是一抹残魂，恰好碰到冥王将那抹灵力投入轮回井，不慎将你一并带了进去。冥狱使生而便能祛除邪祟，净化魂灵，因此你身上的气息变得纯粹无比，可魂魄却仍旧是残缺的。此后，便成了众鬼眼中的香饽饽，这才世世招鬼，活不到及冠之年。”
寻常男子都是及冠才取字，可世子十岁时，怀王便为他取了字，冥冥之中，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世子微愣，“如此说来，岂非百世之前，你我二人便已见过了？”
点苏想起世子每一世的陪伴，轻轻点了点头，笑道：“这么说倒也没错，若真追溯起来，你我倒也算是天定的缘分。”
“苏苏，”世子吐出一口浊气，一时间也不知该是喜是悲，“若是注定要你受这么多苦，我倒是宁愿……”
“说什么呢。”点苏察觉世子要说什么，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嗔道：“这些胡话，可不兴说的。”
世子抿了抿唇，又问：“那先前你为何不辞而别，又在拂云阁与我作别？此番回来，又经历了何事？”
点苏知道世子已经猜到了大概，何况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颜恒的事情与世子说了，对于自己献祭魂力的事，也告知了世子。
世子有些恍惚，“难怪当时我醒来，会是霖辰天师陪着我。”
那时候世子便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只是当时心中仅仅有个模糊的猜测，未曾证实，现在听点苏说了，世子只觉歉疚，更多的则是心疼。
“苏苏，我从未想过我的性命，会是你用这种方法救回来的，难怪此后我身边再也没有前仆后继的鬼物，身子也一日日好起来。”
世子声音低哑，尾音缱绻，语气软得能将人化开。
“当时，你一定很痛吧……”
点苏听得耳根微痒，推了推世子，声音也有些软，“世子为我也曾奋不顾身，这又有何可惧？不过是喜欢上之后，便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给对方罢了，你我都是一样。”
世子闻言，便不再追问了。
其中的细枝末节，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点苏，只要点苏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二人静坐片刻，世子问：“苏苏，还有几日便是年节，正是热闹，可想去街上走走？”
珑碧府比起淮安府，要繁华许多，临近年关，街上更是热闹非凡，街头巷尾会有许多来自各地的年货和稀罕物件，以及精彩的杂耍表演。
“好。”点苏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待我换身衣裳。”
外头风凉，虽然点苏不怕冷，可若不穿得厚实一些，只怕要被当做另类了。
世子微微颔首，便将点苏从侧门送回自己院中，才折返回去，更衣洗漱。
这段时日点苏虽然不在府内，可怀王妃却没有将她落下。
冬日里的衣裳做了十几套放在点苏房内，各式各样的上等成衣，裙衫，都是按照点苏的身量剪裁的。
颜色大多偏素净，花纹图案也是简单冷调的，只有几套颜色艳一些，应是为了年节准备的。
毕竟，逢年过节，总要喜庆些不是。
不止如此，还添了个柜子，里头放的都是珠宝首饰，当下时兴的式样，最是合适年轻小姑娘戴的。
点苏虽然对这些没有什么讲究，但由此可知，怀王妃是真的有在替她着想。
“大人”
少虞见点苏看着这些东西发愣，贱兮兮地钻出来，搓了搓手，问：“世子虽然不问，我们却是想知道，您到底是怎么从冥府脱身的？”
点苏瞥了少虞一眼，“好奇？”
少虞点头如捣蒜，“大人快说！”
他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此番点苏死而复生，经历坎坷崎岖，不好奇才怪了！
方才少虞和裴言川也都听见了点苏说的那些话，这会儿少虞是越发的难耐起来。
点苏那样强大的魂魄，魂力献祭给了世子之后，世子的命格必定会变，如此一来，必定生乱，点苏做下此等违背天道之事，又是如何逃脱冥府的惩罚，还重新夺回肉身，还阳的呢？
“谁告诉你我逃脱了冥府的惩罚？”
点苏看了少虞一眼，眸光微暗，像是含了一汪深潭，幽深无波。
少虞一怔：“那大人如今这是……”
既然没有逃脱冥府的惩罚，那点苏应该会被冥府扣押，留在地狱之中受刑才对，怎么可能将她放出来？
“当初我将自己的魂力献祭给世子，助世子凝实魂魄，此后不再受鬼神侵扰，修为一跃晋升为地仙之境，有为冥府之道，是以，冥王率领众阴兵前来擒我。”
“当时我知自己之罪必无可赦，又魂力枯竭，灵力不济，又不想被冥王利用，致使天下苍生陷入浩劫，索性自戕，一了百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因我乃冥狱使灵力所化，是以魂魄不散，永不消亡，被地狱灵力归拢凝实魂魄后，直接归入了躯壳之中。”
“冥河阴暗，鬼魂不得而入，当时我的躯壳被沉入冥河之中，本来该被永远封存，没想到却恰好因此得以脱身，破了冥王的计谋。只是，我所行之事确实有违冥府之道，私离刑狱司，罪加一等，便以凡人之躯，受镇魂鞭三百之数，责令还阳，清缴人间恶鬼，为阳世神官。”
少虞听完，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大人，我刚刚应该没听错吧？是三百鞭？！”
“没错。”点苏颔首。
“当时我已魂魄归位，受到一定限制，不比身为魂体之时，镇魂鞭照样能够伤到我的魂魄。”
少虞不可置信地道：“那可是镇魂鞭啊，冥界十大神器之一，别说是三百鞭了，就算是一鞭我都扛不住，早便魂飞魄散了，您居然还能撑着，赶到方寸山去办差？”
点苏轻轻笑了笑，“这有何妨？那三百鞭虽然令我魂魄受损，却还不至于要我的命。恰好方寸山出了事，我便趁此机会回了凡界，只是没想到会在那儿遇到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