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唐子谦的事,回宫的路上,唐小白有些发怔。
边上的皇帝陛下在觑了她两眼后,再次提起唐子谦调守西北的事:“先前计划让李行远留西北,既然阿兄有想法,便让他们互通一下,免得起嫌隙,不过李行远却更愿意留京……”
“……李行远这个西平郡王封得早了,阿皎觉得,要不要换个封号?”
李穆说到这里时,终于得到皇后娘娘一眼惠顾。
似笑非笑的,看得他头皮一麻。
“特意去了三趟,就为这点事?”
李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不敢拿话搪塞她:“不是。”
“我听说,西平王府怕是藏了什么妖精,勾得人一个两个都往那儿跑呢!”
又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和刚才那一眼,有很细微的差别。
像是欲迎还拒的嗔怪,又似影影绰绰的蛊惑。
眼神里仿佛生出钩子,轻飘飘,飘到他心口蹭了一下,然后碎掉,留下被勾得似动非动的心无处着落。
李穆呼吸窒了窒,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藏了半月的计划轻而易举托盘而出:“没有,我只是想为你的生日准备一个惊喜。”
唐小白这才记起,再过四日,就是她十五岁生日了。
“什么惊喜?”
皇帝陛下眼神挣扎了一下,摇头:“还不能说。”
唐小白使坏地挠了挠被按在他心口的手。
他明显呼吸一重,拿开她的手,将人摁进怀里,低下头,一边蹭一边胡乱亲吻,间隙中透露出的态度仍是坚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正月十五,上元。
上元节整整三日长夜无禁,本来就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节日。
宫城前的承天门街平时都不允许庶人百姓踏足,到了上元节,也取消了禁制。
今年的上元,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上元。
天色尚未尽暮,承天门街上就挤满了人,等着一睹帝后风姿——
虽然这一对年轻的帝后他们早就见过了,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是京城百姓看着长大的。
承天门上,帝后还没出现的时候,底下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回忆关于新帝与皇后的那些往事。
什么书院前挥毫写奏章,什么大闹国子监等等。
被提的最多的,也是最多人见过的,还是戴着面具的漂亮少年为娇滴滴的小姑娘牵马驾车的情景。
“咱们陛下跟皇后娘娘,那可是青梅竹马呢!”一个大嗓门将这句话喊出人群时,恰好承天门上翩翩而至,引得周围蓦然寂静。
喊话的人吓得缩回人群中,却将这一句留在了唐小白耳边。
“哪有青梅竹马……”唐小白嘀咕。
唐小白红了红脸,没说话。
她自恃有成年人的灵魂,并没有青梅竹马这么纯洁的自觉。
但细想来,这些年,确实与他从年幼懵懂走到如今。
少年的执着未曾变过,而她,也从怀疑、犹豫逐渐坚定。
宽大的鸾袍袖下,唐小白悄悄伸出小指,摸索着勾了勾他的袖角。
才勾了一下,就有另一只小指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紧紧勾缠。
唐小白偷偷笑着,身子微微倾向他,悄声道:“是青梅竹马!”
原本面向万千臣民的皇帝陛下蓦然瞥来一眼,唇角忽地勾起,袍袖下的手掌一翻,小指勾缠变成了十指相扣。
就在这一瞬,承天门下最高的一座灯楼点亮,以此为中心,两侧的花灯次序绽放。
火树银花,星桥铁锁。
九陌灯影,千门月华。
唐小白正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宫门开启,舞姬衣罗绮翩翩而出。
管,弦,鼓,错落相和。
一场宏大缤纷的燕乐大曲于承天门前上演。
燕乐大曲,就是大型的宫廷乐舞。
表演燕乐大曲不是什么小事,尤其在承天门前。
但唐小白作为皇后,竟然丝毫不知今晚还有这么一个节目,不由挠了挠皇帝陛下的手背:“这一曲叫什么?”
“《千秋乐》。”
千秋,多指代寿辰。
唐小白摇了摇他的手,唇边止不住笑意:“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惊喜?”
然而皇帝陛下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不是。”
他说罢,轻轻拉下她的手。
正在唐小白错愕时,身后宫人捧上来一只琵琶。
李穆接过琵琶,熟练地将左手抬起,绣着金色龙纹的袍袖下滑,露出的手指修长清劲。
他什么时候学的琵琶?
唐小白脑中刚浮现这个疑问,便听得一声刚劲的拨响,皇帝陛下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会!
他怀抱着琵琶,身姿习惯性挺直如松竹,长睫微垂,神色专注之中隐约透着一丝温柔。
弦上拨动的手指劲锐有力。
这画面自是好看得令人沉醉。
但有一说一,唐小白身边一直有一名李穆送来的琵琶高手,教坊中的琵琶大家她也见识过不少。
虽然她鉴赏能力有限,却也听得出,皇帝陛下的琵琶技艺距离教坊中的大家大概还差一百名高手。
但差得越多,却越教她心头怦然。
弹得这么差,肯定是刚学的!
他为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原来是亲自为她弹一曲琵琶……
燕乐大曲是由好几个部分组成的,李穆还没那个本事从头到尾跟下来,只练了其中一段。
待弹罢收手,再看他家皇后,杏眼盈盈,显而易见的感动。
李穆忍不住弯了弯唇,道:“我只学了这一段。”
唐皇后猛点头,主动来拉他的手,声音都娇软了:“短短十几日,能练熟这一段,已经特别棒了!”
但随即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张了张嘴,好像想问他什么,碍于左右都是人,还是没问出口。
李穆也有一个问题很想问她,索性拉着她从承天门下去了。
才将随从抛开些距离,唐小白便凑近他悄声问:“你去西平王府,就是为了练琵琶?”
“起初是想请李郡主为你演奏,后来便请李郡主教授技艺。”还好他改主意了,否则今天赢得皇后娘娘这般感动的就是李怀月了。
皇后娘娘此时却有些吃味:“教坊中琵琶大家这么多,怎么非要请李郡主呢?”
李穆回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你不是盛赞李怀月善琵琶吗?”
唐小白:???我盛赞过???
李穆何等聪明,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对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既如此,当年你在信中向我盛赞李怀月,是何用意?”
唐小白:!!!
糟糕!又一次搬石砸脚!
昏暗潮湿的矿道中,陆叶背着矿篓,手中提着矿镐,一步步朝前行去。
网站内容不对,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正确内容。少年的表情有些忧伤,双目聚焦在面前的空处,似在盯着什么东西。
外人看来,陆叶前方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在少年的视野中,却能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那像是一棵树的影子,灰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枝叶繁茂,树杈从树身三分之一的位置朝左右分开,支撑起一个半圆形的树冠。
来到这个叫九州的世界已经一年多时间,陆叶至今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当自己的注意力足够集中的时候,这棵影子树就有几率出现在视野中,而且别人完全不会察觉。
真是悲催的人生。少年一声叹息。
一年前,他突兀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还不等他熟悉下环境,所处的势力便被一伙贼人攻占了,很多人被杀,他与另外一些年轻的男女成了那伙贼人的俘虏,然后被送进了这处矿脉,成为一名低贱的矿奴。
事后他才从旁人的零散交谈中得知,他所处的势力是隶属浩天盟,一个叫做玄天宗的宗门。
这个宗门的名字听起来炫酷狂霸,但实际上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宗门。
攻占玄天宗的,是万魔岭麾下的邪月谷。
浩天盟,万魔岭,是这个世界的两大阵营组织,俱都由无数大小势力联合形成,互相倾轧拼斗,意图彻底消灭对方,据说已经持续数百年。
在陆叶看来,这样的争斗简单来说就是守序阵营与邪恶阵营的对抗,他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这样的对抗大潮中。
历年来九州大陆战火纷飞,每年都有如玄天宗这样的小势力被连根拔起,但很快又有更多的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占据各处地盘,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矿奴就矿奴吧陆叶自我安慰一声,比较起那些被杀的人,他好歹还活着。
能活下来并非他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而是邪月谷需要一些杂役做事,如陆叶这样没有修为在身,年纪尚轻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这一处矿脉中的矿奴,不单单只有玄天宗的人,还有其他一些小家族,小宗门的弟子。
邪月谷实力不弱,这些年来攻占了不少地盘,这些地盘上原本的势力自然都被覆灭,其中一些可用的人手被邪月谷送往各处奴役。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还没有开窍,没有修为在身,所以很好控制。
九州大陆有一句话,妖不开窍难化形,人不开窍难修行。
想要修行,需得开灵窍,只有开了灵窍,才有修行的资格。
开灵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普通人中经过系统的锻炼后能开启灵窍的,不过百一左右,若是出身修行家族或者宗门的,有长辈指点,这个比例可能会高一些。
陆叶没能开启自身的灵窍,所以只能在这昏暗的矿道中挖矿为生。
不过矿奴并非没有出路,若是能开窍成功,找到管事之人往上报备的话,便有机会参加一项考核,考核成功了,就可以成为邪月谷弟子。
然而矿奴中能开窍者寥寥无几,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整日劳作,连饭都吃不饱,如何还能开窍。
所以基本九成九的矿奴都已经认命,每日辛苦劳作,只为一顿饱饭。
陆叶对玄天宗没有什么归属感,毕竟刚来到这个世界,玄天宗就被灭了,宗内那些人谁是谁他都不认识。
他也不想成为什么邪月谷的弟子,这不是个正经的势力,单听名字就给人一种邪恶感,早晚要凉。
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当矿奴,那成何体统,好歹他也是新时代的精英人士,做人要是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开窍,原本他以为唯有自己能看到的影子树能给他提供一些奇妙的帮助,可直到现在,这影子树也依然只是一道影子,莫说什么帮助,有时候还会影响他的视力。
陆叶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转过一道弯,远方出现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是矿道的出口之一。
今日收获不错,将矿篓里的矿石上缴,应该能得三点贡献,算上前几日积累的,约莫有十二点了,两点拿来换两个馒头,剩下的十点刚好够换一枚气血丹。
气血丹是一种很低级的丹药,并非辅助开窍之物,但是想要开窍,就必须得气血充盈才行,气血丹虽然低级,却正适合陆叶这样没开窍的人使用。
邪月谷之所以愿意拿出气血丹,也并非善心发作,而是他们深谙人心之道,这最廉价低级的丹药可以让心怀希望之人愈发努力挖矿。
比如陆叶每日就很勤劳。
距离矿道出口还有三十丈,陆叶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左前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块巨石横亘。
他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着,直到十丈左右,才将背负在身后的矿篓放下,紧了紧手中的矿镐,又从矿篓里取出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稍稍掂量了一下。
下一刻,他朝着那块巨石奔跑起来,临近巨石前,侧身滑步,一脚踏在矿道的岩壁上,整个人借助反弹的力道对着巨石后方俯冲而下,犹如一只矫健的猎豹。
两道身影正半蹲在巨石后方,借助巨石遮掩身形,浑没想到来人竟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到动静,再看见陆叶想要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在两人惊恐的注视下,陆叶抬手扔出了手中的矿石,正中其中一人的鼻梁,那人当即啊呀一声惨呼,仰面倒在地上,面上鲜血直流。
陆叶另一手的矿镐再度出手,却没打中第二人,那人反应不错,偏头躲过了。
然而陆叶已经冲到他面前,一脚踹下,正中对方小腹,那人顿时满面痛楚,跌飞出去,跪倒在地,一口酸水吐了出来。
陆叶迈步上前,一手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兄弟两个!
这两人他认识,是一个刘氏家族的弟子,刘氏所在的地盘被邪月谷攻占之后,刘家一些年轻的弟子便被送到这里来充当矿奴了。
严格说起来,陆叶与刘氏这两兄弟也算是同命相连。
这一下砸的不轻,刘氏老二只哼了一声,便直接被砸晕过去。
陆叶又朝之前被他打伤的刘老大走去。
刘老大额头都被打烂了,鲜血模糊了双眼,隐约见到陆叶朝他行来,吓得连滚带爬:饶命啊,我兄弟二人不知道是你过来了,还以为是旁人饶命啊!
刘氏兄弟二人鬼鬼祟祟埋伏在矿道出口前,自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这两人在被抓来之前,俱都是娇生惯养之辈,哪怕成了矿奴,也不愿吃苦,可是矿奴身份低贱,邪月谷的人根本不把矿奴当人看,没有矿石兑换贡献的话,根本换取不到吃食。
所以这两兄弟便经常蹲在矿道的某个出口前,打劫那些落单的矿奴,不少人因此倒霉,不但每日辛苦开采的矿石被劫走,还被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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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他们就是想打劫陆叶,结果不是对手,被教训了一顿。
不曾想,这才没几天,又碰到这两兄弟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矿奴中有如刘氏兄弟这般好吃懒做之辈,也有如陆叶这样心怀梦想之人。
这一年来,陆叶通过矿石兑换到的贡献,除了保证每日的温饱之外,皆都换取了气血丹服用。
林林总总他服用了不下三十枚气血丹。
这就造就了陆叶强于绝大多数矿奴的体魄,虽然他的体型不算壮硕,可身躯内蕴藏的力量,已经胜过普通人。
对付两个好吃懒做的矿奴,自然不在话下。
刘老大还在告饶,陆叶只当没听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扬起另一手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年多的矿奴生涯,陆叶见过太多惨剧,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人吃人的世界,任何怜悯和同情都是没有用处的。
矿奴们也不是一片和睦,来自不同势力的矿奴注定没办法团结起来,为了一块上好的矿石,矿奴们经常会打的头破血流。
矿道中每天都会死人,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具散落在地上的枯骨。
因为被人打劫而饿死的矿奴不在少数。
刘老大应声而倒。
陆叶捡回自己的矿镐,重新背上矿篓,迈步朝出口行去,他没有杀刘氏兄弟,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受伤的矿奴在这里一般都活不了多久。
才走没几步,出口处忽然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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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那人低喝着,一巴掌朝陆叶扫了过来。
这一瞬间,陆叶遍体生寒,只因他看到对方掌心中有淡蓝色的光芒流过。
那是灵力的光芒,换句话说,对他出手的是一个修士!
开启灵窍才有修行的资格,才有资格被称为修士。
修士的灵力是一种极为神奇的力量,陆叶曾见过邪月谷的一位修士出手,虽没有太强的威势,但那人只是轻轻一掌,便拍碎了一块矿石,正是见过那神奇的一幕,陆叶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开启自身灵窍,成为一名修士。
他也曾暗暗评估过,哪怕邪月谷修为最低的修士,也能轻松吊打十个自己。
所以在察觉到朝自己出手的是一位修士的时候,陆叶便知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生死危机关头,他硬生生止住步伐,猛地往后跃去。
胸膛一麻,骨折的声音响起,陆叶应声倒飞,跌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不少,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他立刻起身。
咦!出手的那个修士有些惊讶,刚才那一掌他虽然没有用全力,只是随手拍出,但也不应该是矿奴能够承受的。
借着微光看清矿奴的容貌,脱口道:陆叶?
陆叶此刻已经摆出转身逃跑的姿势,听得声音之后也愕然至极:杨管事?
这个姓杨的修士是矿上的一个小管事,陆叶时常会与他打交道,因为气血丹就是从他手上兑换来的,所以彼此间也算熟稔。
杨管事很看好陆叶,毕竟如他这般能吃苦耐劳的矿奴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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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好归看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一日没有开窍,陆叶这样的凡人与修士之间都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认出陆叶之后,杨管事对于自己一掌没能拍死对方的事就释然了,陆叶这一年来从他手上兑换了不少气血丹,身体素质本就比一般的矿奴强,再加上他只是随手一击,没有要刻意杀人,对方能活下来并不奇怪。
杨管事对面处,陆叶心中直打鼓。
邪月谷的修士一般不会理会矿奴的死活,他们也知道矿奴在矿脉之中会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除非被他们碰见,否则基本不做理会。
陆叶这边才把刘氏兄弟打的头破血流,昏倒在地,转头杨管事就拍了他一掌,在陆叶看来,这分明是杨管事在教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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