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间，何欢只觉得整个人烧起来。他离她那么近，她什么可以看清楚他每一根睫毛。他又要亲她吗？
何欢下意识垂下眼睑，却又被他抬起下巴。他执拗地想与她对视，她飞地看他一眼，视线不敢他脸上停留，脸颊又是一阵发烫。
谢三手掌紧贴她脸颊，看到她紧张羞涩，他有一股莫名满足感。原来喜欢一个人感觉这么美好。他缓缓低头，轻轻亲吻她额头。
何欢吓得不敢动，再没有勇气看他。她不明白，如微风般轻吻，为何能像炙热烙铁一般，深深印刻她心头。若不是他正搂着她，她觉得自己站不起了。这一刻心情，就像是小时候父亲把她扛肩头看花灯一般。不过那时候她只是纯然高兴，现多是甜蜜。
如果时间能停止多好啊！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多好啊！
何欢瞬间又觉得感伤，手指抓住他衣裳，额头轻轻抵着他肩膀。
谢三很想抱起她，原地转几个圈，可是何靖正抱着一大捆稻草，“哒哒哒”朝他们跑来。虽说来日方长，可他真舍不得放开她。
“阿欢，我都让你抱过了，亲过了，连衣裳都被你脱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哦！”
“什么！”何欢睁大眼睛瞪视谢三。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脸上那种不正经坏笑，分明就是好证明。“你胡说八道！”她恼羞成怒。
“我说认真。”谢三突然收敛了玩笑之色，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等解决了那班贼匪，随我回京吧。我想——”他心头涌上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紧张。他不仅仅求婚，是一辈子承诺。“阿欢，我想和你成亲。”
成亲！何欢脑子嗡嗡直响，压根无法思考。
谢三看着她眼中茫然与不可置信，不悦地哼哼：“难道你没想过嫁给我？”他以为他们早就有了默契。
何欢依旧说不出话。谢三眼角余光瞥见何靖正离他们不远处“吭哧。吭哧”爬坡，眼见就要跑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声嘲笑：“别傻呆呆。小心被你弟弟看出不对劲，总之，你得负责，成亲是跑不了。”
“我没有……”
“大姐！”
随着何靖呼唤，谢三立马放开了何欢，往后退了几步。何欢脑子还没转过弯，心中乱糟糟。
“大姐，你怎么了？”何靖歪着脑袋观察何欢，“你发烧了吗？”
“没，没有。”
“来。稻草拿来。”谢三替何欢解围，回头对着她灿烂一笑，心中忽生报复感。先前，他曾多次懊恼，她对他影响太大了。如今看她这般模样，手中帕子都拧成麻花了，可见他对她也是有影响力。
“大姐……”
“过来。”谢三一把拉住谢靖领子，“好好看着，稻草人是这么扎。这是男人活，你好意思让你大姐帮忙吗？”
何靖大声抗议：“扎稻草人是大姐说。”
“哦，这样啊。那你大姐是怎么说？”谢三意味深长地瞥一眼何欢。眼神仿佛说，你也想见我，所以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吗？
“你们——”何欢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尴尬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解释道：“我是看花籽全被鸟儿吃了。这才决定扎一个稻草人。你们些把活干完，我们也好早些回去。”她担忧地朝庄子方向看一眼，生怕有人不小心看到谢三。
谢三知她心思，大声说：“放心，离那么远。哪里看得到。”他手握稻草，用尖端去逗何靖。
“我不是小狗，你太讨厌了！”何靖气得小脸通红，一把夺过谢三手中稻草，气呼呼地说：“我自己也会扎稻草人，不用你帮我。”
“真小气。”谢三又去夺刚刚被何靖抢走稻草，“我说了要教你，就非得教会不可。你也算帮我上过药，做人得知恩图报。”
“你不学，看你怎么教得会！”何靖赌气，气呼呼瞪着谢三。
“你真不学？你大姐可不会哦！”谢三似笑非笑，心情大好，他觉得就算何靖不是他未来大舅子，他也会喜欢他。
相比谢三愉悦，何靖气得想跳脚，他就没遇过这么讨厌，这么幼稚人，可是大姐看起来又很喜欢他。他回头朝何欢看去。
何欢并不反感谢三逗何靖，她第一次看到何靖生机勃勃样子。眼见何靖真恼了，她只能打圆场，催促道：“你们别闹了，赶做完，别大太阳底下晒着。”
“大姐，是他不讲道理。”何靖虽然生气，却不是真讨厌谢三。
“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谢三冲何靖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那么容易生气。”他又指了指地上稻草，问道：“你已经搬来这么多稻草，真不学吗？”
何欢催促下，何靖不情不愿走过去，学着他样子，帮稻草一股一股绑竹竿上。
谢三没再逗弄他，目光时不时瞥向何欢，只见她专心致志检查地里花籽。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奇妙幸福感，仿佛他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夫一家。将来，等他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到时情景一定比现有爱吧？
何靖顺着他目光看去，压低声音说：“你干嘛老是偷偷盯着大姐看。”
“你干嘛老盯着我看！”谢三反唇相讥。
何靖生气地反驳：“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
“你没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大姐看呢？再说，我用得着‘偷偷’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如果不是怕何欢害羞，他很想告诉所有人，他很就会娶她。
何靖被谢三话惊得小嘴微张，许久才吐出一句：“你太不要脸了！不许你败坏大姐名声！”
一旁，何欢并非似谢三和何靖看到那样，正专心检查地里种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眼睛看到了什么，她脑海中只有谢三说过话：他要娶她！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谢三为什么对她又抱又亲，因为他早就决定娶她。反观她呢？她完全没想过，只是像入了魔障一般，压根无法抗拒他靠近。她所谓“拒绝”。不过是欲拒还迎罢了。
何欢深深地鄙视自己，什么礼义廉耻，女德女戒，面对他时候，她几乎全忘了，可是扪心自问，如果一切重头来过，她会断然与他划清界线吗？她会舍得他们单独相处时候，那种纯然幸福与甜蜜吗？
她一直扮演保护着角色，一直为将来打算。可是她也想做单纯自己，她也想要休息喘息机会。
何欢低着头，牙齿紧咬下唇。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会为自己争取一回，她想要与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是身为“何欢”之前，她首先是沈念曦母亲。
这个世界，没有爱情一样能好端端地活着。她遇到谢三之前，林曦言和沈经纶也是人人称羡恩爱夫妻。她必须把一切导回正轨！
何欢不知道自己地里走了多久，直至谢靖跑过来拉住她衣袖，她才恍然回过神。
“大姐，你怎么了？你难过吗？”何靖不解地询问。
“没有。”何欢急忙擦去眼角泪花。“只是太阳太晒罢了。你们把稻草人扎完了吗？”她抬头看去，耀眼阳光下，谢三正半蹲地上，用草绳绑住稻草人腿。他嘴上说，他会扎稻草人，如今看来。他手艺不过尔尔。
何欢莞尔，笑容又瞬间凝固了。她才刚刚决定与他划清界限，转眼间又被他牵动了情绪。
何靖没发现何欢异常，他小声说：“大姐，你不要担心。其实我不讨厌他呢，我都是和他闹着玩。”
“你喜欢他？”何欢讶然。
“才没有！”何靖断然摇头，大声说：“我先去拣稻草，不然他又要催了，嘲笑我不像男子汉。”不待何欢反应过来，他已经步朝凉棚跑去。
第23章拒婚
由于谢三扎稻草人技术不过关，他和何靖直至酉时才帮稻草人穿上衣裳，远远看上去十分高大威严。
何靖小脸晒得红扑扑，不止没有抱怨，反而很有成就感。
谢三察觉何欢一直站得远远，压根不敢靠近自己，只觉得好笑。他轻轻捶了一下何靖肩膀，用战友兄弟般口吻说：“喂，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人情？”
“稻草人是我们一起扎，你可没有帮我忙。”何靖仰头看着谢三，一脸戒备。他知道谢三没有恶意，他也一样，不过他可不愿意随便被他占便宜。
“男子汉大丈夫，要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何靖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总拿男子汉大丈夫说事儿。我不是男子汉，你也不是君子。”
“哟，和你大姐一样伶牙俐齿。”谢三笑着捏了捏何靖脸颊，惹得他气鼓鼓地瞪他。他忍不住想，若是将来他和何欢有这么可爱儿子该多好。转念想想，他和何欢男俊，女美，他们儿子一定可爱，还有女儿，一定聪明又漂亮。
想到这，谢三心情好了。他笑道：“你不是想学骑马吗？我可以教你，还可以教你射箭……”
“你想干什么？你刚刚才教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有正事和你大姐商量……”
“可是大姐好像有些不高兴呢！”
“正因为她不高兴，我才要找她商量啊。”
何靖到底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被谢三哄住了，答应坐上山坡顶上替他们把风，好让他和何欢凉棚那里商议“正事”。
凉棚内，谢三似初尝恋爱滋味毛头小伙，一心只想听何欢说一句：我愿意嫁给你。何欢却似刚刚失恋少女，努力想要走出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爱恋。
“阿欢。”谢三伸手想拉何欢手。
何欢缓慢后退三步。
谢三微微一怔，朝山坡上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般说：“你弟弟看不到。”
“其实我有话对你说。”何欢再次后退一步，脊背已经靠凉棚柱子上。她顾不上谢三反应。径直说道：“我一早就说过，我不会与人为妾。”
“你没有听清楚吗？我说是娶啊。”谢三只当何欢又害羞了，故意用轻松语气说：“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何欢鄙视自己。时至这一刻，她竟然还是没能明确地表达自己意思。一心只想找借口。她何时变得这么拖泥带水？
何欢双手握拳，拇指紧紧掐着食指，抬头朝谢三看去。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刀斩乱麻是好解决之道，长痛不如短痛。可是那一句“这辈子我不会嫁给你”，明明已经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欢呆呆地看着谢三。他眼睛亮晶晶，满眼笑意，他嘴角微微上翘，他心情似乎很好。还有他眉头。他鼻子，他脸颊，她想把它们深深地印自己脑海中，又想把有关谢三一切彻底忘记。
短暂沉默间，谢三终于察觉何欢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他上前一步。却见何欢绕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是不是先前我问得太直接了？放心，刚才我只是私下问你，真正商谈婚事时候，自然是长辈做主。”毕竟还没成为事实，他也不敢说，他会请皇上赐婚。一定给她盛大婚礼，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不容许任何人她背后指指点点。
何欢知道，他是真心。正因为他真心想娶她，才让她加难过。
“我说错了什么吗？”谢三再上前一步，见何欢又是一连后退两步。他是心急，大步上前抓住她手腕，烦躁地说：“你倒是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哪里知道你想什么。”
何欢慌忙想挣脱。这一次她真心想挣脱，她想离他远远，否则她一定会再次沉溺。“你放开我！”面对他不断逼近，她急切地想推开他。
“不放。”谢三断然摇头，忽然心生不祥预感，他脱口而出：“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我不会嫁给你！”
“你说什么！”谢三震惊了。他知道，她是认真，她认真地陈述事实，她并不是撒娇害羞，也不是口是心非。“你再说一次！”他咬牙切齿。
这一刻，何欢心似刀绞一般，可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再次重复：“我不会嫁给你。”她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谢三分不清心中感受。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他第一次渴望成亲，他甚至已经幻想他们儿女成群画面，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嫁给他。“给我一个理由。”他一字一顿，恨不得捏断她手腕，又怕弄疼了她。
何欢知道，千万个理由也比不上“我不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应该果敢决绝，可是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理由！”谢三怒极。他倒要听听，她有什么了不得理由，让她如此斩钉截铁。
何欢想要后退，可是他死死抓着她手腕。理智告诉她，一了百了才是对他们彼此都好结局，可是她不能呼吸了。
“你先放开我！”
“看着我，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理由！”谢三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
何欢不敢看他，她怕自己泄露真实感情。
“你不敢看我，是害怕吗？”
“不是。”何欢强迫自己看着谢三眼睛，“若说是因为我替你上过药，所以我必须嫁给你，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就一起滚下山坡。还有上次马车失控也是一样。那时你对我说，那只是救人。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我也只是为了救人，没有谁应该负责。”
谢三自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那时候他虽然有些喜欢她，但还不够爱她，所以他觉得不值得为了娶她大动干戈，可现已经完全不同。
谢三觉得，她应该知道，他向她求婚。不是为了“负责”二字。他不想纠缠过去，也没功夫剖析自己心路历程，她加不需要知道，他想明媒正娶她。必须付出多大代价。她只需知道一点，至关重要一点：“听清楚了，我想娶你，只有一个原因……”
“不要说！”何欢突然间大叫，“我不想知道你原因，我只知道，从始至终，我决定从来没有改变……”
“你告诉我，你只想嫁给沈经纶，所以你不接受我？”谢三说话这句话。终于知道什么是心痛。他怎么会忘了，她亲口向他承认，她想要嫁给沈经纶，并非应该他是沈氏家族族长，并不是为了沈家名誉地位。
既然她喜欢沈经纶。那么他们之间算什么？他确没有喜欢过哪个女人，可这并不代表他是傻子。她明明也是喜欢他！
谢三深呼吸，努力压下心中愤怒与不解，再次追问：“你拒绝我，是因为沈经纶？”
“你先放开我！”何欢一心只想离他远远，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她也爱他。她只是女人与母亲身份中选择了后者。如果有来生，她希望他们相遇她还是林曦言时候。到时，哪怕全世界都说，她配不上他，她也会为自己争取。
谢三紧紧抓着何欢手腕，他用行动告诉她。没有得到他想要答案，他绝不会放手。
沉默对峙中，何欢放弃了挣扎。她不想伤害他，她加不希望他们一辈子困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感情中。是她放任自己感情，才会让他们关系发展至不可收拾地步。
“我是很执着人。我决定事情不会改变。”
“你想表达什么？”谢三加不解。
“不要再问为什么，不要深究虚无缥缈东西。你我都很清楚，我们是现实人，我们都知道，怎么样选择才是好。你娶我，我势必会阻碍你前程，不融于你家族。而我，这辈子我只能嫁给沈经纶。所以与其将来我们都后悔，不如现就放下。”
谢三听懂了她话，她告诉他，他们之间爱情，不值得用现实冒险。他摇头，郑重地说：“既然我决定娶你，就已经想好了以后事。你说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何欢再次摇头，轻笑着说：“现实就是不断地选择，不断地舍取，不断地妥协。你说‘不是问题’，其实只是一种妥协罢了。你敢说，等你老了时候，你不会后悔？”
谢三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过去二十年，他从没真正“选择”过什么，确切地说，他从没有迫切地想要什么，他只做不得不做事情，他走过路都是家族安排，是皇帝意思。
他想娶她，而娶她结果是牺牲现实利益，将来他会后悔吗？
谢三怔怔地看着何欢。他说不清自己爱她什么，他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知道，今日他若是放手了，将来他一定会后悔。
何欢看到谢三正认真思考她话。她垂下眼睑，努力不让眼泪涌上眼眶。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会义无反顾嫁给他，哪怕将来某一天他不再喜欢她，她也不会后悔。
突然间，谢三放开了何欢手腕。一刹那，何欢只觉得自己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可她还来不及难过，谢三已经用双手抱住了她。
“我不会后悔。”谢三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明了。
何欢微微一愣，半响才回过神。许久，她低声说：“不管你后不后悔，我只会嫁给沈经纶。”
谢三绝不相信，她明明喜欢他，还会对沈经纶念念不忘。他很想劈开她脑子看一看，她到底想什么。他恨恨地说：“你信不信，你若一意孤行，我便杀了他！”
何欢相信他绝不会滥杀无辜。她脱口而出：“那你信不信，你杀了他，我便嫁给他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