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早已回来,原想若她有事,他便暗中助她一把。()可是原来并不需要他。
“入冬之后,情势应会有变化。”蓝清音接言道:“如果到时方小说翌国破了沛关,长驱直入攻进海城,西覃国便就危矣。”
“要灭西覃国并非容易之事。”端木痕沉吟,徐徐道,“即使方小说翌国成功了,也会元气大伤。”
“那时候就是时机了。”蓝清音无声绽唇淡笑,眼光凛冽,“莫叫方小说翌国有喘息时间,否则我南岐国必成其囊中之物。”
狐“清音,别小看北颐国。”端木痕在幽暗中轻轻摇头,俊逸眉宇染上一抺深沉无奈,“北颐国看似地小兵弱,可却能自保至现在,许是实力暗藏。”
蓝清音静默,心头隐隐震动。过了良久,她才低低出声:“师父,玄门是否效忠于北颐国?”
端木痕未答,逸出一声叹息。
猝“师父将来也会与清音敌对么?”她微笑着再问,可眼中氲起一层水雾。
她竟没有一个可倚赖之人,自己的夫君不可信,就连相处多年的师父,亦不会与她站在同一阵线。
“清音,我会尽我所能。”端木痕平静应声,黑眸似潭古井深远。
他会尽他所能,与她并肩,即使将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蓝清音默然无言,未来不可预知,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孤单无助。
皇帝软禁她,尚不知会如何折磨她。
而师父,她信任倚赖十三年的人,也许将成为她的敌人。
自上次密室相谈之后,她已有怀疑,但却不愿深思。
可今日再也容不得她逃避了。
玄门,根本不是附属于南岐国的力量。
“师父,我父皇知晓么?”她低着嗓子,抑住喉头里的颤动。
“我想,应该是知晓的。”端木痕举目,在暗黑中凝望着她盘坐的位置。
她的父皇远比她所想的更加老谋深算,她只不过是被送上前线的马前卒。
如果她能够征服夏候瑾然,那自是最好。
如果不能,南岐国也会有后着。
“呵呵。”蓝清音轻笑,再也掩不住心中酸涩。她果然只是一个牺牲书。
这一点她早就估到,可她并不是为了父皇远嫁,而是为了南岐国安定才甘愿和亲。
但饶是她再理智,也会感到心伤。
这世间,似乎所有人都遗弃了她没有人为她着想。
“清音,社稷苍生,不是你一人的责任。”端木痕敛了神色,声音温煦而悲悯,“若是有一天,你想撒手不管,没有人会怨怪你。”
“师父。”蓝清音低唤他,静静站起,“清音该返回上面了。这条路,已经开始走,就无法半途喊停。”
端木痕注视着她,在没有光线的密室里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可他仍感受到那一股清寂哀伤。
“清音,相信我,你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声量不大不小,却异常沉稳,似具有抚慰人心的暖熨力量
蓝清音的脚步一顿,没有转头,径自上梯离开。
站在庭院之中,清风迎面拂来,绵绵细雨挟着微寒之气渐沥落下,浸透身心。
蓝清音仰目四顾,朱褐色的高墙将她禁锢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但她并不觉得苦闷,反而感觉清幽。
这一刻她的世界没有宫闱阴谋,也没有天下之争,如果可以永远保留这宁和,该是多好。
可惜,这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奢望。
“蓝清音。”
“皇上。”她应声,视线依飘远于天际。细密的雨水酒落她的脸庞,沾湿了长睫,像泪水一般悬挂欲滴。
“为何在此淋雨?”皇帝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深邃幽沉。
“因为觉得快慰。”她扭头看他,浅浅微笑,颊畔晕染着两抺绯红。
“你饮酒了?”皇帝皱起浓眉,心下不悦。他才软禁了她一日,她就故意自作堕落?
“嗯。”蓝清音笑着点头,眼眸亮闪光,有一种半酣的憨态,“近来事端繁多,臣妾着实疲累,幸好皇上体贴臣妾,让臣妾得此清净。”
她说得真意切,没有半点嘲意,但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大步跨前一把扣住她的纤腰。
“回内居。”他微愠道。
“不回。”她灵巧地挣脱他的手臂,在雨中旋转一圈,笑盈盈地吟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茖地听无声。”
“蓝清音。”皇帝恼怒一喝,扯过她的手腕,强制地拉她而行,“莫在朕面前借酒装疯!”
“皇上为生气?”蓝清音未再挣脱,跟着他往内居走去,一边困惑道,“臣妾只是想好好享受这难得清静日子,难道皇上一定要看见臣妾郁悒难过才高兴么?
皇帝紧抿着薄唇,动作粗鲁地将她拽进居室,然后才松开了手。
蓝清音捂着发疼的手腕,也不懊恼,只歪着头看他:“皇上好奇怪,臣妾沦为禁脔都不觉气恼,为何皇上如此气怒?
皇帝狠狠瞪她。她是真不知,还是装疯卖傻?
他已查实,当初若馨滑胎确实与南岐国有关。换句话说,她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打算连臣妾饮酒淋雨的自由也限制么?”蓝清音笑容醉憨,扶着长榻跌坐其中,也不去换下身上濡湿的衣裳。
皇帝看着越发气苦。他应该痛恨她,偏却恨不起来。
他原想爱她,可却发现根本没有爱她的理由。
“皇上说要将臣妾蹂躏至死,不知皇上预备怎样做?”蓝清音脆声笑着,如银铃般清冷。
可再浓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她眼底的悲伤。
如果玄门真是隶属于北颐国,那么她与师父之问,再也回不到最初。
夏候瑾然,注定不是她的良人。
而师父,也不是她可以爱的人。
十三年的朝夕相处,原来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秘密。
她从来都不知,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起来!”见她神态颓废,湿裙蔽体,皇帝不由发怒,揪着她站起,三两下利落地剥去她的外罩裙衫。
蓝清音本就未全醉,此时,更是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她打了个喷嚏,急急退避,入了更衣间换一身干爽的衣裙。
皇帝斜倚在隔门的珠帘旁,语气不善地数落她:“你这般形容放/荡的模样,若叫人看见,丢尽朕的脸!
“皇上不是将臣妾圈养了么,怎会有人看见?”蓝清音迅速换衣,一面轻嘲道。
“你在怨朕?”皇帝两道浓眉拧在一处,原就未平息的怒火又燃起,冷着嗓音道:“你南岐国作为我方小说翌国的盟国,做出这样卑鄙辣的事,朕还未与你算账,你又有何资格怪朕?
“臣妾怎敢怨怪皇上?”蓝清音理好衣裳,施施然走出来,已是神情平淡。
她的不冷不热更叫皇帝愤然,一双冥黑瞳泛起幽蓝冷光,硬着声道:“朕自问,结盟以来不曾对你南岐国做过任何伤害之事。但你南岐国却罔顾盟约,欲要朕断子绝孙!”
“臣妾不过是一介女子,这些庙堂之事,臣妾不甚了解。”蓝清音淡淡回应。
“你不了解?”皇帝冷冷一笑,蓦地捉住她的手,重重一把推她至长榻上。
蓝清音趔趄地再次跌坐榻中,举眸望他,并不作声。其实她明白,明白他的痛苦纠结。身份的对立,是人力难以扭转的无奈。像她与他,又如她与师父。
皇帝盯紧她,眸光渐显阴鸷,冷热交错,幽暗变幻。
毫无征兆的,他倾身俯下,压倒她于榻上。
似泄愤一般,他的力道甚重,撕扯着她刚换上的衣裙。
蓝清音一动不动,任由他犹如一只野兽般撕碎她的裙缎。
感觉到她异常的安静,皇帝顿住动作,抬首看她。
她澄澈的明眸中似乎闪烁着怜悯的微光,深深刺痛他的自尊心。
他抬起一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然后俯头用力地吻上她唇瓣。
唇齿纠缠,他像发了狂似地吸吮啃啮。吻得她双唇红肿,犹不解恨,他顺着她的耳颈蜿蜒咬噬,薄唇所到之处,皆留下斑斑红痕。
蓝清音仿若石像一样僵硬,不挣扎不呼喊,只有热烫的眼泪在他的手掌下滑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要哭,更不知是为了谁。
皇帝火热的吻落至她的胸前,停滞了一下。
他的手心湿了一片,他知道她哭了。
可是为什么哭?
胸腔里堵窒的愤怒和恨意仿佛瞬问被浇熄,剩下颓然的无力感。
他没有再进犯,只伏在她身上,将脸深埋进她的肩窝,双手紧紧抱着她柔软的身躯。
他抱得十分用力,似要把她嵌入他的体内。
她闭眼,感觉到自己与他那般类似的无力心情。
“清音,朕该拿你怎么办……”
隐隐约约间,一句含糊的低语飘散于她的耳畔。
幽闭的日子并不淮熬,只觉出奇的淡然平静。
皇帝每日都驾临,但从不过夜。
有时只是静坐片刻,甚至不与她说上一句话。
据灵月带来的消息,听说江若馨也被变相软禁。
如今的后宫十分清寂,各人安守本分,不惹纷争。
每到子夜,她都会入密室与师父相谈一刻钟。渐渐发现,从前她并不了解师父。
“师父可想要与黎薇相认?”照旧席地而坐,她陷在角落的阴影里,轻声问道。
“相认与否并无差别。”另一黑暗的角落,端木痕温雅稳重的嗓音徐徐响起,“我只希望她能敞开心胸,过得宁静。当年她与夏候瑾然相爱,本是一桩美事,但或许是天性所致,她执念甚重,一直为难自己与旁人。”
“七年前,夏候瑾然切切登基,政权未稳,极需巩固庙堂势力。但他还是为了薇儿一意孤行,坚持立她为妃。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不易。”端木痕言语温润,并未偏袒胞妹。
“师父似乎颇为欣赏夏候瑾然?”蓝清音直呼皇帝名字,在这密室里再无需拘谨守礼。
“当世四国帝王,皆是枭雄。”端木痕只是如此答道。
“那么师父呢?”蓝清音凝眸望向漆黑的那一角。多年来她都以为师父与世无争,以悬壶济世为终生志愿,可原来并不是。师父也有大抱负。
“烽火已燃,战祸已是不可避免。我无称霸之心,只想将战事带来的损害减至最低。”端木痕面容淡泊,眼神却是深长悠远。
挣扎过,并不想参与这乱世混战,可是一味明哲保身只会令他更加难安。
“如何将伤害减玉最低?”蓝清音淡淡询问。近日她与师父的交谈,越来越不像师徒,更像政客之间的政见交流。
曾经那一份似有若无的隐约情愫,似乎被冲得很淡,几乎感受不到了。
可是她知道,她在压抑着心底的悲凉,而师父也在压抑着某些情绪。
“天下之大,总会出现一个明君。”端木痕不着痕迹地凝视她,语声仍是润泽沉稳,“四方势力各据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迟早会有一个明睿君主一统四方,结束这纷扰乱世。”
“如果是这样,清音之前以及现在所做,不都是徒劳可笑么?”蓝清音抿了抿唇角,明眸中浮现一丝自嘲。
“四国的当权者都在推动着这个进程,清音,你也是其中一份推动的力量。”端木痕低低沉吟,终是再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对错。你听从父命,捍卫故土的子民,是孝亦是义。但你若选择顺从夫意,共打天下,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师父总是能够一眼看穿清音的心事。”蓝清音低垂螓首,脑中忽然忆起几月之前夏候瑾然说的那番话。
他与师父的看法异曲同工,都认为战祸难避,弱者应当设法将自身损失减至最低,而不是勉强奋战劳民伤财。
可是父皇决不会自认弱者,这是身为君王的自尊。即使强撑,父皇也不会认输。
“最初仔心意坚决,认定立场,但现在你开始犹豫。清音,你可有想过原因?”端木痕取出火褶,点亮壁角烛火,缓步走向她。
蓝清音坐着不动,仰脸望着他。火光剪出他挺俊的身影,格外的轮廓分明。
端木痕唇边扬起清浅的笑容,黑眸似星光明朗,半蹲下与她近望:“清音,不必逼自己太早决定。等到时事愈加明朗,你的心也会愈发清楚。”
蓝清音无言,静望他良久,突发出一句极轻的问话:“师父立定了决心,要为清音拉红线?”
端木痕依然微笑,俊逸眉宇间一片淡风轻:“这样,你会少却一种挣扎。”
“那清音与师父之间呢?”她静静注视着他,烛光照得他俊朗的面容益发柔和,那般的熟悉,可又那般的遥远。
她曾感觉彼此之间距离拉近过,可如今又疏远了,而且似乎是渐行渐远,难以再靠近了。
“虽然各为其主,但你永远是我的徒弟,我永远都不会害你。”端木痕正容,口吻肃然。
“师父还记得我们的半年之约么?”蓝清音举眸轻问。他从未曾争取过,现今要彻底放弃了么?
“是。”端木痕颔首,眼光坚定。
蓝清音心头隐隐刺痛,强自抑制,站起身来,向他一鞠:“谢谢师父。师父悉心教导清音十三年,无论将来如何,清音都不会忘记这一份情。”
端木痕宁淡地看着她,目光清幽沁人:“人活着必须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清音,舍弃过往舍弃自认为的使命,你才会有新的获得。”
他已做了取舍,深刻知晓‘舍’的痛苦。
她本已背负着与生俱来的沉重责任,他不愿她再背负一丝一毫的感情负担。
安静地凝睇他许久,蓝清音再次深深鞠躬:“谢谢师父。”
然后她直起身子,踏梯离去。
她终于明白,师父愿意告知她玄门的秘密,是因为有心把她推得更远。
端木痕默然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于视野,才扬手挥灭烛火,在黑暗无光中悄然黯了眸色。
枫叶渐红,秋日已深。
蓝清音搁下手中的一册书卷,轻声叹息。已经足足一个半月,皇帝还要囚禁她多久?
正这般思索着,所想那人恰巧揭帘步入。
“皇上。”她起身欠礼,淡淡举目望他。这段时间他似乎消瘦了,原本如刀斧雕琢的俊脸益发棱角分明,只不知是因政事繁忙,或怀揣着心事。
“坐。”皇帝面色漠然,径自坐在咻几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皇上,那是……”蓝清音在他侧边座位坐下,蹙眉盯着他手中的茶杯。
“你的不就是朕的?”皇帝横扫她一眼,眸底隐约浮现几许阴霾。
“是。”蓝清音温顺应道,再取另一只茶杯斟自饮。
“为何从不问朕?”皇帝半眯起眸子,定定地盯着她。他本以为她会按捺不住,可这一个月来她淡定从容,没有丝毫焦躁。
蓝清音回视他,安静片刻,问了另一件事事:“皇上,江贵妃可安好?”
皇帝低哼,眸光又阴沉了几分:“你自顾尚且不暇,还有余力关怀他人?”
蓝清音抿唇,浅淡微笑。她虽受困,但不表示她接收不到外面的讯息。
“我朝若是吃了败仗,你南岐国也讨不了好。”皇帝突然冷冷冒出一句话。
“皇上,南岐国既然派兵襄助,就绝对不会临阵倒戈。”蓝清音正色看他,心里滑过一丝无奈。他始终放不下那桩事,但却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残害他的子嗣,这孽债只好由她承担。
“如此最好。”皇帝的声音依然冷漠,惟有瞳眸结微芒暗闪而过。
皇帝不作声,凝眸睇着她,目光深幽如海。已经月余,可是他还没能想清楚。
蓝清音迎上他深沉莫辨的眼光,轻轻启口:“想得太远,便就会里足不前。其实每个人都只不过是活在当下,过好这一刻,便足矣。”
皇帝一震,似被她的话直刺中心房。里足不前,这个词太贴切。
“皇上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为何偏偏对待感情拖泥带水?”蓝清音语声温和,轻柔再道:“皇上早已不爱黎薇,可不敢自认,因为皇上害怕承认自己是一个变心薄情郎。”
皇帝怔然,竟说不出话来。
“一段感情的结束,不会只是一个人的过错。但既已结束,就应让自己与对方都得到解脱。”蓝清音徐徐说道,低垂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