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二章 不速之客(2)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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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速之客(2)


更新时间:0001年01月01日  作者:树下野狐  分类: 玄幻 | 远古神话 | 树下野狐 | 蛮荒记 
第一卷鲲鹏第二章不速之客

天海茫茫,弯月如钩,穿梭于蒙蒙雾霭之中,若隐若现。

狂风怒吼,帆布猎猎鼓舞,偌大的船身在风浪中剧烈摇摆疾速飞驶惊愤涛轰鸣不断撞击在船舷上,溅起万千白沫沫。

一个巨浪拍来,船身陡然倾斜,甲板上惊呼四起,水手们死死地抓住桅绳、栏杆,左摇右晃,这才勉强稳住。

“候爷,风浪越来越大了,我看还是合舱下潜吧!再这么折腾,只怕这舵盘都要吃不消啦!”船尾一个青衣大汉扯着嗓子,朝着不远处的金冠**呼喊。

那金冠**懒洋洋地坐在海虎皮大椅上,任风狂浪大纹丝不动。眯着眼睛,一边高举千里镜,朝西南方向远眺,一边嘿然道:“不成。离汤谷还有近百里,现在下潜,明日正午也到不了。若是赶不上太子婚礼,惹得陛下龙颜震怒,风浪可比这要大多了。哥将,传令下去,所有船舰鼓帆摇桨,全速前进,午夜之前务必到达汤谷!”

青衣大汉无奈,抬头吼道:“变旗,张帆,全速前进!”

主桅上的旗手奋力摇动转盘,“呼”的一声,一张三角大旗迎风冲起,猎错招展,碧磷粉涂绘的青龙在夜幕中闪闪发光,直欲破空飞去。几在同一瞬间,次桅上的所有白帆也尽数打开,“噼啪”作响,被狂风刮得鼓如圆球。

后方的船舰瞧见,也纷纷打开青龙旗,鼓起白帆,全速疾驶。远远望去海天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晰,只看见数十条碧光闪闪的飞龙腾云驾雾朝西南狂飙,海上夜鸟瞧见,无不惊鸣盘旋,遥遥避让。

这一行舰队,自然便是威震九万里东海的龙神嫡系“青龙舰队”。那金冠**与青衣大汉,便是主舰旗将六侯爷敖越云与主舵哥澜椎。

此时东海战事连连,为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青龙舰队今日黄昏才从龙宫开出,一路偃旗息鼓,潜水缓行,到了日落之后,方才浮出水面浩浩荡荡向汤谷进发,不想又偏偏遭逢大雾风浪。

六侯爷吩咐既毕,眼见风帆鼓舞,船行疾速,这才起身朝主舱走去。推开门灯光耀眼,丝竹大作,十余个鲛人美女正在翩翩起舞。

龙神、科汗淮与众长老列案而坐,一边低斟浅嗫,一边轻声交谈,瞧见他进来,纷纷点头招手,唤他入席。

六侯爷脱口笑道:“他奶奶的…”瞥见席间那清丽娇怯的少女,连忙将“紫菜鱼皮”生生吞回肚里,咳嗽——声,笑道:“陛下忒也心急。太子喜宴还没开始,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喝上啦。”

龙神笑吟吟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好不容易娶了个本事通天的龙妃,那还不得普天同庆,嚼他个七天七夜么,”碧眼流转,朝那清丽少女努了努嘴,笑道:“什么时候等你龙六也娶了媳妇儿,姑姑也为你大操大办一番。”

众人哈哈大笑,那少女俏脸飞红,急忙低下头去,凝视着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秋波中闪过黯然的神色,心中默默地想道:“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丝想起我?“汤谷城主的大堂内,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顶壁那方圆数十丈的树脂天窗已然打开,夜空辽阔,月光斜斜倾泻而入,与沿壁四立的万千珊瑚灯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海兽毛皮作为地毯,水晶石案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尽是山珍海昧、龙肝凤脯。众人席地而坐,斛筹交错,谈笑风生。

流沙仙子抿嘴微笑道:“拓跋小子,两位新娘呢?怎地不见她们出来招待待贵宾?我还想亲手将贺礼送培她们呢。”

拓跋野和蚩尤对望一眼,一齐笑了起来,道:“两位新娘待嫁闺中,都说为了吉利,婚礼之前,禁止我们前往滋扰。夫君尚且如此,何况旁人?”眨了眨眼,笑道:“但若是贺礼厚重的话,我可以网开一面。什么礼物?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流沙仙子“呸”了一声,道:“少打主意,没你们的份儿。”忽然,“嗤嗤”笑了起来,柔声道:“不过你的另一位心上人,倒让我们给你捎了一份厚礼,只可惜眼下看来,这份礼还是白送啦。”

“心上人?”拓跋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说的是谁了,脸上一红,正容道:“仙子莫说笑,若是让旁人听见便不好了。”

流沙仙子见他被盖弥彰的狼狈之状,更觉有趣,咯咯大笑,耳垂的赤练蛇随着发辫一齐乱颤,引得众人纷纷望来,拓跋野尴尬益甚,只好假装。

喝酒。借以掩饰。

当下空桑仙子传音入密,将姑射仙子如何在日华城长老殿内,无意中听见木族长老密议的事情一一向拓跋野、蚩尤道明。顿了顿,微笑道:“水、木两族探听到消息,说你们的婚礼在合虚山举行,我看此间既然相差了千里。当无危险,所以适才就不急着告诉你们啦。”

拓跋野二人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松了口气,惊喜之中又有些忧虑。蚩尤眉毛一扬,嘿然遭:“想不到真让龙妃猜中啦!”

流沙仙子奇道:“龙女猜中什幺了?”

拓跋野微微一笑,也不直接回答,道:“这几个月来,水妖在中土大举发兵,与金族、土族接连激战,咄咄逼人;火族、木族也南北夹击,频频攻打烈二哥的炎帝军,占尽优势。唯有这东海之上,水,木两族虽然派出了四大水师,却要么围而不战,要么一触即溃,你说是为什么?”

流沙抄仙子嗔道:“我最讨厌猜谜。你别卖关子,快快说吧。”

拓跋野道:“兵法之道,虚实无常,避重就轻。金,土、火三族疆土相连,互济互助,实力远远强大于我们孤立海外的龙族,水妖盟军为何不先合力剿灭我们,反而先击咬这等难啃的硬骨头?”

流沙仙子皱眉道:“你是说烛老妖和句山羊隐忍不发,是想趁你们婚礼不备,再偷袭猛攻?是呀,你心上人千里迢迢,给你传的不就是这个消息吗,只可惜那些榆木疙瘩忒也笨蛋,情报不准,虚惊一场。”

拓跋野摇头道:“蟠桃会上,句芒老贼早已和姑射仙子势成水火,以他的城府心机谨慎性格,又怎会让姑射仙子听到这等机密?雨师姐姐早已料定他们会假传情报,让我们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传来消息的,却是仙子……

心中一沉,失声道:“是了!他们必定是想来个引蛇出洞,一箭双雕,事后再给仙子冠一个通敌叛族的罪名。句芒老贼,果然好生奸滑!”想到姑射仙子冰雪单纯。被这些老奸巨滑之徒诬陷而不自知,又是惊怒,又是忧虑,恨不能立时飞往东荒,向她叮嘱说明。

空桑仙子心中一凛,深以为然,亦大为担心姑射仙子的安全。

流沙仙子虽然机狡百变,诡计多端,但对于行军打仗的兵法却殊无兴趣,此刻听拓跋野这番剖析,入情入理,不由得暗暗佩服,抿嘴笑道:“我的小情郎果然有几分本事。照这么说来,水木联军不发这消息倒也罢了,既已发出,必定是声东击西,故布迷雾,其实已经发兵朝这儿打来啦。”

忽然“哎呀”一声,环顾四周宾使,吐了吐**,笑道:“那这次的婚礼,岂不是要变成葬札了么?”

蚩尤眼中杀机大盛,蓦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似是成竹在胸,嘿然冷笑道:“仙子放心。我们厉兵秣马,筹备了三个多月,等的便是今夜。明日此时,我要让这里的每一个宾使,都拿着水妖的头颅,舀我们的喜酒,痛饮狂歌!”

拓跋野牵挂姑射仙子的安危,方才的欢喜之意荡然无存,心乱如麻,转头望了一眼墙角的沙漏,又想,“龙宫到此,相距不过三百里,娘和科大侠他们怎地还没到?”那丝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嘭!”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灯火摇曳,那些鲛人美女站立不稳,歌舞顿止,见龙神挥手示意,纷纷退下。

从舷窗向外望去,不知何时,那弯钩月已经漫天云雾重重遮挡,乌云在海面上滚滚翻腾,忽然亮起一道闪电,将大海照得蓝紫一片。接着“轰隆”震响,雷声滚滚,一场风暴迫在眉睫。

真珠的倩脸被闪电映得雪白,被雷声一震,微微有些害怕,忍不住往人鱼姥姥身上靠去。

六侯爷心中一阵痛惜,可惜佳人虽在咫尺之侧,芳心却远在百里之外。叹了口气,道:“人都说”龙神怒,东海啸。龙神哭江河决。“想不到陛下今日这般欢喜,东海上还要狂风雨。依臣侄看,陛下昨晚多半是喜极而泣,才招致今日风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真珠也微微莞尔。如花笑面虽只一瞬,却已看得六侯爷心驰抻荡,呼吸如窒。

龙神此时心情大佳。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会。这满船之中,除了身边的白发男bbs.spt5子,也只有这玩世不恭的浮滑小于敢和自己这么说话了。

忽然想起从前在东海之上,有一日也是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她在龙宫中找不到科汗淮,只道他业已悄然离去,心急如焚,遍海寻找,一无所获。难过绝望之下,忍不住失声痛哭,却在那一刻遇见骑着剑鳍龙鲸,吹笛归来的他。

那暗夜风暴中的大悲大喜,此刻想来,已如前世。但始终不变的,却是自己对他难以割舍的依恋。只是不知要到何时,她与他之间,才能真正风平浪静,万里晴天呢?

想到这些,心潮激荡,忍不住情意绵绵,bb.sept5转眼朝他望去。

科汗淮脸朝窗外,眉头轻皱,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见她温柔地凝视着自己,回过神,低声道:“你听见了么?”

龙神愕然道:“听见什么?”凝神聆听,脸色微微一变。那风啸浪吼的轰呜声中,隐隐传来一阵阵细如游丝的号角声,凄厉诡异,如泣如诉。

“苍龙角?”她心下大奇,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龙妃雨师妾此刻当在汤谷城中准备明日的婚礼,怎么会出现在这百里之外的狂风巨浪中?

科汗淮一言不发,又凝神听了片刻,脸色太变,暮地长身冲起,打开舱门。

“轰!”惊雷滚滚,海天一亮。

西边海天交接处,黑云汹涌,疾速席卷而来,大风扑面,夹带着冰凉的雨珠,劈头盖脸地打来,寒意彻骨。

众人愕然,纷纷放下酒杯,正待追问,忽听“哗”的一声炸响,臣浪滔天,船身陡然抛起,甲板上的水手猝不及防,登时摔倒滚落,惊呼四起。

舱内亦是一阵大乱,桌椅案几“乒乒乓乓”撞在一处,六侯爷叫道:“小心!下意识地猛一伸手,将真珠拉入怀中,撞见人鱼姥姥的怒目,吓了一跳,又急忙松开手来。

真珠早已羞得耳根俱红,转头不敢看他,秋波扫处,芳心一震,失声道:“那是什么?”

众人转头望击,只见闪电余光之中,惊涛迸舞,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海冲出。在半空中陡然张开血盆巨口,嘶声怪吼,獠牙森森,通体红光耀射。

还不等众人看清,长尾抛甩,重重地冲落水中,海面如炸,将船身再度高高抛起。

“北溟火尾虎!”众人大凛,这怪物是北海凶兽,虽不如“大荒十大凶兽”那般威名昭著,但生性嗜血狂暴,发起狂来,凶猛难当。只是此兽一向喜寒畏热,又怎会现身东海?

科汗淮再无怀疑,沉声道:“快传令舰队,戒备待命,随时准备下潜!”

不等众人应答,已大步奔上甲板。

龙神等人尾随冲出,六侯爷略一迟疑,叮嘱舱内卫士好生保护真珠,这才奔出舱外。

“轰窿隆!”天海间雷鸣不绝,合着海啸狂涛、众水手的惊呼呐喊,震耳欲聋,黑漆漆的海面陡然被闪电照亮,狂涛四起,无数黑影破浪横空,交错飞舞,嘶吼怪叫之声此起彼伏。空中呀呀之声大作,抬头望去,近千盏幽蓝色的火光在黑云中浮动,再一细看,赫然是一群幽冥尸鹫,随着那凄厉号角的节奏,盘旋飞舞,随时便欲扑下。

主桅上的旗手惊呼道:“水妖!水妖的北海舰队!”

话音未落,“轰”得一声炸响,远处海面上突然冲起一道炽白得流光,天地徒亮。接着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光芒骤起。纵横破空。和着满天闪电,照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龙神碧眼微眯,凝神扫探,又惊又怒。茫茫大海之上,旗帆猎猎,舰影重重。

他们已经被水妖包围了。

百里之外,汤谷城中,灯火通明,宴会正值**。

各族宾使举着酒杯,轮番到拓跋野、蚩尤席前,向两人敬酒祝贺。谈及近来龙族在东海接连打退水族、木族四大水师。更是赞不绝口。连声喝彩。

火族使节赤玉浮笑道:“听说太子龙舰纵横东海,水妖闻风披靡。我们陛下欢喜之极,常常对我们称赞太子和乔少城主的本事呢。此次太子大婚,陛下本想亲自来贺,只是南方战事太紧,脱不得身,因此让在下带了饕离火鼎和风火环作为贺礼……”

说着取出一个寸许长的赤铜小鼎和一个紫红玉环,献给拓跋、蚩尤二人,微笑道:“这两件神器原本分属于陛下与亚圣女,虽算不上稀世珍宝,但按照我族习俗。却是至亲之物,赠送给至亲之友,万请太子和乔少城生笑纳。”

柘跋野接过铜鼎,笑道:“二哥实在是太客气啦。如此宝物,受之有愧、多谢了,”

蛰尤握着那温润艳丽的玉环,脑海中蓦地卫闪过那双如寒冰乍融、春水温柔的眼睛,心中怦然一动,不知那冷若冰霜、炽烈如火的女子如今怎样了呢,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怅惘。见赤玉浮热切地看着自己,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多谢亚圣女美意。”将玉环藏到腕中。

金族寒荒八旅,荒外番国等宾使不甘落后,也纷纷献出贺札转达各自君主,王侯的祝福。一时间,绚光霓彩,璀璨夺目,看得汤谷群雄称羡不已。

土族宾使熊有黍捧出一个金盒,微笑道:“拓跋太子,乔少城主我们陛下思来想去,觉得龙宫之中珍宝冠绝天下,什么都有,实在想不出拿什幺贺礼才能表达独一无二的祝愿,于是就让在下带了这个,聊表敬意。”

拓跋野打开一看,竟是一盒泥土,蛊尤愕然道:“这个…不像是七彩士·难道是土族的息壤么?”

熊有黍摇头笑道:“若是息壤,遇风膨胀,现在早已涨大百倍了。昨日,我们陛下御驾亲征,在真陵之野大败北鲜水妖,八部之中,除了燕长歌和百里春秋侥幸逃脱其他都已葬身在我上族地底啦。”

众人闻言哄然,又惊叉喜,拓跋野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份贺礼可真是太厚重啦!”

燕长歌的北鲜军号称水妖第二军用,此番全军覆没,水妖在中土的军力可谓受到从未有过的重创。

熊有黍笑容满面,颇为得意,这场大捷直到此刻才公布,要的便是这等效果,笑道:“水妖造孽太多,人神共愤,出征之前,黄龙真神和武罗圣女便已龟卜算到必有天助,果不其然,还不等我黄土大军发威,掩埋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突然重现于世,大地崩裂,将水妖吞了个干净……”

“当”的一声脆响,玉杯掉地摔裂,流沙仙子霍然起身,花容惨白,指尖轻颤,像是惊骇愤怒,又像是悲戚恐惧,神色古怪已极。

大堂内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转头。诧异地望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熊有黍亦有些不知所措,见她半晌怔忪无语,咳嗽一声,续道:“这盒泥土,便是陛下亲自从皮母地丘的崖壁缝隙中取出,作为送给拓跋太子和乔少城主贺礼的胜利之土…”

流沙仙子突然大步上前,劈手将那盒泥土从他手中夺了下来,低头闻了片刻,雪白的俏脸渐渐泛起晕红,满是怒色,喀咯笑道:“皮母地丘!皮母地丘!他果然出来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中,莫名其妙。

流沙仙子向来笑语嫣然,怒不形色,即便是杀人之时也是满面春风,见她如此失态,拓跋野心中大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温言道:“仙子,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流沙仙子蓦地抬起头,双耳赤练蛇蜷缩一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火如烧,凝视了他片刻,才似笑非笑,柔声说道:“拓跋小于,去问一问你的新娘,自然就知道”他“是谁了。”

龙妃阁内,帷幔低垂,焚香袅袅。

雨师妾螓首微侧,轻轻地梳理着艳红如火的长发。铜镜中,被霞衣红裳所衬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容此刻竟仿佛如此陌生,额头上的刺字、那些青红斑驳的疤痕,已经淡得见乎看不见了,在烛光下看来,光洁似雪,美艳如昔。

她怔怔凝视着,悲喜交织,恍然若梦。

这几个月来,实是她有生之中最为快乐而又最为忐忑的日子。

每日清晨醒来,望着身边那熟睡如无邪婴儿的**,总会被一种近乎窒息眩晕的喜悦紧紧包拢,仿佛浮在云端,飘在梦中,让她幸福得想哭。

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悠长均匀的呼吸,又常常会奠名地害怕,不敢入睡。生怕睡着之后,一夜醒来,发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悠长的幻梦……

直到此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穿着的红裳霞衣,看着放在桌案上,他亲手呆撷编制的星石同心锁与珊瑚凤冠,听着窗外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那种不真实、不安定的莫名忧惧才如晨雾般慢慢消散。

今夜之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迷失害怕的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嫣然一笑。娇靥如烧,心中说不出的温柔喜悦。

夜风森冷,北窗“嘭”地打开了,帘幔飞舞,秋凉侵人。

雨师妾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推案起身,翩然朝窗边走去。

忽然听到窗外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淡淡道:“灵山十巫妙手回春,竟能将你脸上的疤痕消得八九不离十,难怪灵山之名,犹在皮母地丘之上。”

雨师妾**一颤,失声道:“是你!”

“雨师姐姐,”拓跋野微微一怔,大堂内不少宾使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仿佛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又是恐惧又是骇异。

水族丹熏城的宾使更是张大了嘴,脸色煞白,半响才喃喃道:“皮母地丘重现于世,是因为他,他消失了这么久,难道…难道竟还没死,”

蚩尤听得不耐皱眉道:“仙子说的这人是谁”大家为何这般惧怕?他和龙妃又有什么关……“突然想起从前曾听水族游侠说过的往事,心中一震,难道”这人“竟是当年让雨师妾为之神魂颠倒的人么?

流沙仙子咯咯一笑,环顾众人,道:“五十年前,黑帝有一个姐姐,叫做波母汁玄青,自恃美貌,又有些法力,骄傲自大,谁也瞧不上眼。不料阴差阳错,却偏偏爱上了土族最有威望的长老公孙长泰,还和他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取名叫做公孙婴侯……”

拓跋野微微一动,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蚩尤却已陡然一惊,骇然遭:“阳极真神公孙婴侯?”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无不大震,唯有拓跋野和空桑仙子仍茫然不明所以。

流沙仙子妙目中闪过怨毒之色,说道:“不错,这位公孙婴侯就是后来”大荒十神“之一的”阳极真神“,可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却是一个天怒人怨的扫帚星。”

水、土两族宾使的脸上都有些尴尬,拓跋野心道:“原来大荒十神中的最后一位,竟是水、土两族的子孙。此人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一直没听人提起”“流沙仙子道:“那时水、木两族闹得正僵,出了这事,水族长老会更觉脸上无光。蚀龙为了清剿黑帝的势力,趁机**长老会将渡母赶出水族。

波母一怒之下改名皮母,以示与水族划清界限,再无关系,而后带着公孙婴侯住到了公孙长泰的家中……

“烛龙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打土族,双方在倚帝山下大战了一场,结果水族大胜势知破竹若不是神帝及时出面调停,只怕连阳虚城也被水族攻下了。

土族战败求和,迫于水族压力,被迫将公孙长泰和汁玄青母子逐出土族,赶到环境极为恶劣的地壑深沟中居住。那地壑深沟也因此被叫做“渡母之山”,又称“皮母地丘……”

拓跋野心道:“原来这名称竟是曲此而来”

流沙仙子冷冷道:“那深壑内长满了恶花毒草、凶禽猛兽,寻常人进去,不消片刻,便连骸骨也剩不下了,就算是仙级高手,也难在壑中熬过七日。神帝心肠太好,生怕公孙一家难以生存,就将自己炼制的辟毒灵丹,甚至识别草药的心得一一传授给他们。但他又何曾料到,自己竟是养虎为患,那狼子野心的狗贼数十年后居然恩将仇报!”

空桑仙子在汤谷岛上囚居百年,独来独往,不问世事,对于大荒后起之秀一无所知,对这“阳极真神”更不知为何方神圣,亦殊无兴趣,但听说与神农有关,心中登时一跳,凝神倾听。

流沙仙子道:“得了神帝相助,公孙长泰一家得以在深壑中住了下来起初的半年中,神帝隔三岔五便去看看他们,口于久了,见他们已对周遭的毒草猛兽了如指掌,足以应付,这才放心离开,云游天下。

“烛老妖原想将他们逐到这地壑中害死,不料受神帝庇佑,汁玄青母子因祸得福,那深壑之底竞是天下八极之的”阳门“!皮母采集毒草时,无意中发现地缝内火焰喷薄,阳气汹涌,极适合修炼至阳真气。她天资极高,又是天生的”水火神英“久而久之,就自刨了”极阳地火大法“,修为猛增,一日千里”

听到“天下八极”,拓跋野心念微动,想起神农的那本《大荒经中便曾提到,说天下有八板,分为苍门、阳门,暑门、白门…,彼此相通,各尽玄妙,只是不曾明确说明八极所在。想不到八极阳门竟然就在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冷道:“公孙长泰虽贵为土族长老,颇有些智慧,但武学、法术的资质却极为普通,皮母担心他练了”地火大法“走火入魔,于是便只将这神功传授给幼子。公孙婴侯此人虽然卑劣寡义,但却也是天生的”水火同德之体“。年纪轻轻,便已练就一身奇功…

“到了三十岁时,他不甘心再幽居于深壑之底,一心要为父母报仇雪恨,于是悄悄出了地丘,七天之内,只身独闯土族,水族十二城,连败数十高手,甚至连水族的双头老祖也险些被他击败,天下震动,声名鹊起。土族知道他的身份,想要拉拢,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还封他爵位,大拍马屁,公然将他列为大荒十神之一”

这段往事关系到水、土两族的许多旧疤,被流沙仙子这般毫不客气地抖了出来,极劲讥诮挖苦之能事,大堂内的众土族,水族的宾使无不大感尴尬,脸色忽红忽白,颇不好看。

但对这妖女深为忌惮,又索知她与拓跋野交情匪浅,谁也不敢喝止驳斥。只好在心里破口大骂,暗想:“这妖女对公孙婴侯一家这般了如指掌,知根知底,不知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孙婴侯自负嚣狂,心胸狭隘,哪里肯吃土族长老会的招安之策?他一心要以牙还牙,加倍折辱水、土两族,于是自号”阳极真种“,独立五族之外,假意与土水两族修好,将涉世未深的土族圣女武罗仙子谜得神魂颠倒,然后又使尽手段,勾引了当时有大荒第一美女之称的水族亚圣女雨师妾……”

拓跋野心中轰然一震,仿佛被雷霆所劈,忽然记起当日在灵山之上,曾听蚩尤提过此事,想不到让眼泪袋子与武罗仙子闹得不可开交的,竟是此人!一时间,喉咙若堵,心里酸溜溜的极是难过。

土族、水族的宾使听她说到本族圣女,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怒斥喝止。

汤谷群雄爱屋及乌,也忍不住大声起哄。

流沙仙子置若罔闻,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拓跋野,柔声道:“拓跋小子,你可别难过。这都是雨师妾没遇见你之前发生的事了,若换了现在,我想她断断不会再被那狗bbs.ept5贼迷惑。公孙婴侯年轻之时长得颇为俊秀,风头极健,倒有几分像你,又自命风流,知道如何讨**的欢心,被他蒙骗、始乱终弃的,又何独龙女与武罗仙子?”

话音未落,却听大堂外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咯咯笑道:“谁说阳极真神忘记龙女啦?听说雨师国主今日大婚,他不远万里,亲自赶来,让我给拓拓跋太子和龙女送上一份大礼!”

窗子洞开,夜空中乌云弥漫,月光淡淡地照在那人的身上。紫黑长袍猎猎鼓舞,黑木面具后,一双眸子精光闪耀,摄人魂魄,赫然正是水伯天伯。

雨师妾惊怒交集,凝神戒备,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天吴飘然跃入房内,负手环顾,淡淡道:“你我兄妹一场,明日是你大喜之日,我这做兄长的,又岂能不来道贺?”

“兄妹,”雨师妾心中气苦,凄然笑道,“那日在北海水神宫,你当着烛龙与双头老怪的面,割袍立誓,说你我已恩断情绝,再无兄妹之宜,你这么快便忘了么?”

天吴低头默然,双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我对你不住,你恨我也是应该。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普天之下,除了十四郎,我最关心的人,始终是你。”

雨师妾眼圈一红,冷笑不语。

天吴徐徐道:“人生在世,太多事情身不由己。在其位,必谋其政。有所得,也必有所失。当日在水神宫中,倘若我没有那么做,不仅你性命难保,朝阳谷上上下下,也势必沦为囚奴。我是你大哥,更是朝阳谷一国之主,又怎能因一已之私,让全族人受此劫难?我宁可对不住你,也不能对不住他们。”

雨师妾自小父母双亡,由天吴养大。天吴对她一直是百依百顺,倍加呵护,在雨师妾心中实是早已将这兄长当作了父亲一般。唯其如此。那日见他割袍断义,不肯相救,心中痛如刀绞,远比千虫鼎为甚。此刻听他言语低沉恳切,心底悲怒少消,但仍是将信将疑,沉默不语。

天吴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今日来此,不是想求你原谅只是想告诉你,若想活着和拓跋小子成亲,今夜就赶紧带着他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果然!雨师妾心中一凛,原想脱口而出,针锋相对地告诉他拓跋野早有所备,就等着他们前来受死;但立刻又想,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扮猪吃象。当下故意装出惊骇怒恨之色,冷冷道:“原来你们早就准备好啦。好啊,既是如此,我们就各为其主,拼个鱼死网破。”

天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一言不发,爱怜,沉痛、伤心、恼恨、悲楚……

心底五味杂胨。半晌,嘘了口气,一字字地沉声道:“休以为凭借龙族之力,真能进过此劫么?今夜子时之前,你若改变主意,就带着拓跋小子,从东南”贝真屿“后离开。但若过了子时,我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听到。拓跋小子“四个字,雨师妾心中顿时充盈着幸福甜蜜之意,轻轻地摇了摇头,焉然一笑,柔声道:”我既巳决定嫁给他,自然便是夫唱妇随。

他说什幺,便是什么,他在哪里,我便跟他到哪里。哪怕今夜真的要死,只要能和他死在一起,也远比我独自一个人活上一千年,一万年更加快活。“天吴听她言语虽轻柔,却斩钉截铁,再无转圆余地,心下失望已极,徐徐道:“你既已决定,我也无话可说。言尽于此,保重。”转身欲走,却听她叫道:“大哥!”重又顿住。

雨师妾心潮汹涌,低声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是我至亲至敬之人,只是今夜之后,敌我殊途,我想如小时那般敬你爱你,也无可能了。无论是今夜,还是他日,疆场相逢,你都不必对我留情,以免……以免……”顿了片刻,声音已有些埂塞,轻声道:“但愿从此再无相见之期,珍重!”

天吴微微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刹那之间,仿佛又瞧见她孩童时那甜蜜纯真的笑靥;看见她拽着自己的手,顿足撒娇的样子;看见她第一次祈雨成功时,送给自己留念的雨珠;看见她被那人抛弃后,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从前的诸多片段如狂风般卷过眼前,激荡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泪水滑过脸颊,烈火似的灼烧着,想要回首再看她一眼,视线却已变得迷糊了。

他张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挥了挥手,从窗口急电似的跃出,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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