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王第五百七十六章 家人_宙斯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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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家人


更新时间:0001年01月01日  作者:淡墨青衫  分类: 历史 | 两宋元明 | 淡墨青衫 | 锦衣为王 
锦衣为王

,最后更新:2011810:29:56

第一卷锦衣缇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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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权倾天下第三百九十八两心

同样是驸马孙臣,对张佳木的态度和对王增看似相同,实则不同,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不是当事人绝不会明白。

虽然这老太太对自己渐渐有了提防之意,但张佳木倒也坦然,处在他的地位,如果上位不有一点提防警惕,没有一点儿防闲的姿态,这反倒是不正常了。

要是皇太后和皇帝仍然对自己一如往常,这,反而是要大为警惕了。

当下王增又谦谢了几句,太后再勉慰几句,便向着张王两人道:“你们俩,今天也该给皇后单独见一见礼。”

平时进来,自然是拜皇帝,皇太后也不常见,如果是太后,帝后一并,则自然只一次拜见,没有单独再拜的道理。

今日进来,显是来贺皇后千秋,外臣命妇,大约明儿也就开始入宫了,他们是驸马亲臣,合当比外臣更早一些进来才是正办。

皇太后这么一说,阖殿内都是喜气洋洋,皇帝也是一掀大胡子,喜道:“你们俩也是有心了,知道早点进来,不枉皇后疼你们一场,拿你们当自己家子侄一般看待。”

“皇上说的不是了,”周贵妃向来喜欢多事多嘴,当下便拿住皇上的话把儿,抢白道:“他们是皇后的女婿,本来就是亲生子侄一样,何谈拿当。”

“嗯嗯,”皇帝盯了她一眼,见周妃一副愚顽不灵的样子,倒也是又好笑,又好气,当下只道:“不要说了,给皇后见礼吧。”

两人进来就是当嗑头虫的,当下也没有什么说得,到得皇后面前,下跪行礼如仪,口中自然是称贺万寿之语,也不消说得。

“你们起来,”皇后声音却不似往常那么清朗有力,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在两人叩头之时,皇后只安静而立,等他们行完礼,便是道:“我的生日没有什么打紧的,你们安心给国家办事,比给我贺寿强的多了。”

“说的哪里话来,”皇后的话一说完,朱祈镇便抚着胡子过来趟浑水:“你的千秋节也是要紧的,他们孝敬一些,也是该当的。”

他转身向张佳木,笑道:“怎么样,你这土财主,这一回给皇后贡些什么?”

堂堂一国之君,再穷也不会打臣下的主意,这话当然是半真半假,皇帝也只是出来说笑,叫太后和皇后都破颜一笑罢了。

果然,太后一听说便是笑了,向着皇帝道:“皇帝这么大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正形。”

“怕什么,”皇帝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他们都是儿子的女婿,又不是外人。将来他们卸上外差,每天就跟在儿子身边伺候,说笑的时候有着呢。”

要说是国朝的驸马,任实职的不多,但算是正经的御前大臣,每天都要进宫,在皇帝面前伺候差事,就等于是后世董事长跟前打杂跑腿的,职位可能不高,但论亲信程度,外臣可是比不了的。

当然了,也看皇帝是否喜欢,永乐到仁宣年间的驸马,有的得欢心,天天在宫里人前露脸,有的就是黑驸马,一年到头,就是过年过节时才得进宫一回,这也是看各人的缘法了。

皇帝现在这么说,也就是表示喜欢这两个女婿的意思了。

“臣理当天天进来伺候,”张佳木忙道:“皇后千秋,也理当报效孝敬。”

“太后万寿,你已经孝敬了不少。”皇帝笑道:“不过现在都知道你有钱,想浑赖着装穷,那可不成。”

说起这个,王增当然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靖远伯府当然不穷,不过比起张佳木来,那是天差地远,况且王骥尚在,这等事也轮不着王增出来充大头,自然乐得装傻。

百无聊赖,却正看着宫眷队里有重庆公主在,当下看了一眼,把个俏丽的公主看的满面晕红,垂下头去。

“她居然没回避,”王增心道:“想来是帝、后有意,教她也看看自己未来女婿。”

一边想着,一边大着胆子又看了几眼,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稚龄少女,年约十二三,正瞪眼瞧着自己,两人视线相交,那女孩儿虽然脸一红,却仍然恶狠狠白了他一眼。

神态虽是可恶,不过王增看的大乐,这女孩儿以前当然是见过的,就是自己未来的老婆嘉善公主了。

之前他还不是很乐意这门亲事,这会子看到公主妙龄可爱,更增妍丽,虽然不及重庆公主英姿飒爽,但也别有一番情致,不觉在心中乐道:“相差这么几岁,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

接着又想道:“就这样太太平平的,将来迎娶公主,随驾侍帝,象焦敬和薛恒那样闲时田猎,饮酒诗会,富贵了此一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想到这儿,不觉看了张佳木一眼,心头却只是一沉。

张佳木却是满脸是笑,只向着皇帝道:“臣的富贵,都是皇上赐的,就算是破家报效,也是该当的。皇后千秋,臣预备了是千两足赤黄金,依样打造了大小不一的九柄镶宝石如意进呈,礼物虽薄,只能是聊表寸心了。”

“霍”

就算是皇帝九五至尊,也不能不表示吃惊了。

明初这会子,金银原本就是不多,积攒下来的在永乐年间又撒漫用出去不少,光是回赐给海外使臣就不知道浪费了几多。

仁宣年间,很多国政不如人意,也是因为真的内囊都上来了,再不与民休息,怕是就会有不可收拾的大变出现。

永乐年间,号称是盛世,当然,也确实是盛世,但百姓之苦,比起洪武年是苦的多了,多少大工大役,多少大战,光是五十万一次的北征就得用多少白银,动员多少夫子,劳烦多少州府,转运多少粮草?

这一笔账不能算,一算就得吓死人。

现在这会子,金银储备原就不多,皇家用度开销也大,就算是有一些,皇帝也是善财难舍,天顺年间,已经有好多次用什么香料之类的充当京营武官的军饷俸禄了。

千两足赤黄金,正好是百户中产之家的资财,而且一金难得,大富大贵人家也没有太多金子储备,这么一出手如此大方,真的是叫在场的人吃惊不小了。

而且,还得镶嵌红绿宝石,还有打造的消耗,这一算,更是了不得。

当然,比起太后万寿贺礼,相差仿佛,并没有厚此薄彼,所以贺礼虽重,倒也没有犯忌讳的地方就是了。

“了不得,了不得。”皇帝和皇后在南宫过了好久的苦日子,依赖皇后母家甚多,但皇帝虽然富有四海,却也只能一秉大公,并不能把公中的钱全送给皇后的外家,不然的话,就算是大臣们不说话,内廷里头也闹开了花。

送皇后,太后家要不要送?贵妃家要不要送?

这是一笔没法算的账,皇帝也只能偶尔赏赐,并且没事去陪老丈人喝点酒,多给荣宠尊贵,别的也只能罢了。

这一次皇后千秋,皇帝打的主意就是大操大办,给皇后好好闹点私房钱使用,至于皇后自己留着,还是赐给她的外家,那皇帝也就不管了。

“这张佳木,朕的心思真的一点瞒不过他”皇帝在心里嘀咕一句,脸上却笑的跟什么似的,当下扭头向着皇后,大笑道:“瞧吧,挑的好女婿,将来怕是重庆也受不了穷。”

这么一说,皇后只能是微笑以应,周贵妃在一边脸上大有得色,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倒是重庆公主面红过耳,立刻折身向内殿去了。

“皇帝,”太后不能不说话了:“你带着他们去外头吧,我们在这里说些体己话。”

“是的,那儿子就出外办事去。”

皇帝笑吟吟答应了,这里全是内宫宫眷,原都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他久在这里,大家拘束,反而不能叫人一乐,就算学老莱子花衣戏彩以娱亲,这会子也做的足够了,当下躬身含笑应了,然后就叫两个驸马都尉告辞,接着便带着他们出来。

“去哪儿呢?”出得慈宁门,皇帝自问自答似的,想了一想,便道:“我看,天儿怪冷的,在殿里说话吧。”

皇帝这么说,做臣子的只能微笑侍立,当然不便发表意见。

倒是蒋安上前一步,恭声道:“皇爷,外头是冷,殿内已经生了火龙,一点儿不冷。”

“嗯,办的好差事。”皇帝漫应一声,向着张佳木和王增道:“那就到乾清宫里头说话吧。”

乾清宫是天子正寝,规制宏大,除了奉天殿,就是这里宏伟壮阔。正殿匾额书正大光明四字,铜鹤香炉生起紫烟,太监宦官躬身侍立,鎏金宝座赫然于正中,苏州进的大块金砖平如境,坚似铁,正殿就是阔大如此,办事说话,平时如果人少的话,皇帝觉得在这里不便,还不如到平台或是左顺门说话办事要方便的多。

这会子三人一溜烟进来,当然不必在正殿,东西都有侧殿,一边是书房一样,一边是寝殿,里头都燃了火龙地坑,暖热的紧,进来皇帝便坐下喝茶,张佳木和王增一左一右,侍立在下,皇帝休息了一下,脸上那副笑嘻嘻的神情早就不见了,只向着两人道:“施聚有一本奏上,朕叫你们来,就是要问询一下,是否使得?”

这两天很多烦心事,明后天看吧,尽量恢复。

第五卷权倾天下第三百九十九十团营

“怀宁伯施聚?”张佳木下意识一问。

“是的,”王增答说道:“他原本是在湖广做将军总兵官,总辛苦了不少年,现在回到京里头,赋闲了半年多,大约是静极思动吧,我听说,是上书说建议皇上恢复十团营制度,要不然,就是十二团营制度,每营一万人,挑选精兵锐卒充实其中,以劲兵充实京营,庶已能收内重外轻,强干弱枝之效。”

“嗯,是的,是的”皇帝已经很舒服的坐定了,一边喝茶,一边点头道:“施聚是这么说,朕瞧着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张佳木,你现在不止是锦衣卫掌印使,也是掌左府都督,滋事体大,你也该建言。”

王增先笑道:“皇上,张佳木是大臣,臣职份远不如他,所以请皇上准臣先说。”

“好,你先说。不过,我要先说明,你要说的不好,我要罚。”

“这个,皇上要打要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有什么好说的?”王增先笑了一笑,然后道:“臣的意思,三大营实在是冗官冗兵太多,于谦虽然阿从景泰,罪过甚大,但是他创十团营制度,沙汰老弱,便于分散权力,专责指挥,从这一层来说,于谦做的倒是没错。去景泰年旧例,是皇上涮新改元的大手笔,但景泰旧政就算千样千错,十团营这一条,倒是没有错的,嗯,臣意就是如此,请皇上留意。”

张佳木在恢复十团营的事上事属暧昧,所以王增这会子抢先一步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他身为靖远伯王骥的嫡孙,此事也算是元老重臣的一种表态,这一层,王增自己可能都没有意会,或是意会到了,也是有意装傻。

施聚上书的事,张佳木早就知道了。

在近一年以前,在会昌侯家里,一大伙军中勋旧元老就提起此事。当时张佳木根基不稳,而石亨等人正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会子叫皇帝把三大营恢复为十团营,石亨,曹吉祥等人根本不会同意,不管是谁提,都会碰一鼻子的灰。

因为此故,所以张佳木虽然没有力拒,但也没有应承下来,时间久了,他暂且理会不到京营这一块,谁知道孙昌宗等人大约按捺不住,也是静极思动的意思,除了施聚,还有好多个侯爵爵,连不为皇帝所喜的原大同总兵官郭登都在其中,一时间风起云涌,立刻就为朝野所瞩目。

这其中,张佳木和石亨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曹吉祥这半年多来约束子弟,一如既往的低调,除了稳住京营内的势力外,一律不管外事。况且,就算是改为十团营或是十二团营,反正皇帝要派内臣太监做监军,曹吉祥当然还是不二人选,所以对他的影响倒是不大,是件无所谓的事。

倒是石亨,虽然京营不是全然是石家的天下,有英国公府的势力,曹吉祥的势力,还有一些京营中大大小小的势力,虽然不及石亨势大,不过好歹总有一些根底在,但无论如何,石亨总归是总兵官,一手遮天,当初范广是都督大将做他的副手,如果不是有于谦这个兵部尚书撑腰,恐怕也早就被石亨给挤兑死了。

这一回,皇帝郑重其事的问大家对重立十团营的意见,这其中的态度,就很可堪玩味了。

再想起张佳木已经奉命对石亨严加监视,石亨在御前也打不赢这一场官司,而且石彪屡被召回,更是一叶落而知秋,皇帝对石亨这个忠国公是何态度,就已经是显然易见的事了。

这件事,张佳木已经私下和年锡之等几个文职幕僚商议过,无论如何,自己的手是伸不进京营了,既然孙昌宗他们静极思动,其实也就是想在京营抢地盘,这件事顺其自然,自己不参于,但也不大可不必阻止就是了。

因等王增说完,便也是笑道:“臣自然也绝无意见,京营三大营制度不堪用,这也是人尽皆之。于谦,皇上知道臣素来敬服,他改的这十团营制度,原本就比三大营要强的多了。既然诸多侯伯勋戚觉得还得改回来,皇上顺应众意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皇帝有点犹豫,只道:“十团营应立总兵官否?”

“既然不再设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而是以精锐选为十团营,每营都可设提督一人,由侯伯充任之,副将两人,参将、游击若干员,下统千把总军官,再设监军太监一人,监枪、库等内臣若干,再设总兵官就嫌多余了。”

“唔,然则,奈何忠国公这总兵官就不好安置了。”

“皇上,”张佳木笑道:“此事可以再和大学士李贤商量一下,看看有否妥当办当。况且,国家设官职是为了办事,爵以酬功,臣以为,不能把职与爵混同起来才是啊。”

“哦哦,你说的对”皇上悚然而醒的样子,当即便道:“如此,朕知之矣。”

“嗯,”张佳木又笑道:“皇上如果怕十团营太散乱了,不易指挥,可以再加以东西两官厅,每官厅统五营,设官厅提调官一人,由文臣或是内臣充任,正好可以大小相制。”

虽然殿内并不如外头明亮,不过,张佳木和王增都是瞧见皇帝眼睛一亮,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差点儿就拍起来。

不过,皇帝到底还是忍住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向着张佳木道:“你越发进益了,朕的心意,就你懂得的多。”

“皇上夸的,臣可不敢当,”正事说完,张佳木也随意的多,当下只是笑答道:“要说懂皇上的心思,肯定是李贤大学士懂的多。”

皇帝最近对大学士李贤越来越倚重,前一阵子,正月的时候一下子往各地派了八个巡抚,挑的都是京官中的佼佼者,派往辽东等各地巡抚军民政务,此等事都是与李贤密商,别人不能与闻,这充分说明,在别的事上,皇帝可以与别位大臣商量,最少在政务人事安排上,都是李贤当家作主了。а}最快]

“李贤当然有他的长处,一般人是比不上的。”皇帝倒没有说笑的心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向下说道:“缜密小心,多才多智,朕有事,垂询于他,总能有办法出来。当然,他是文臣,长处还是在文的这一块,要说武的这一块,还是你行。”

“是,臣奉职唯谨,一定不负皇上夸赞。”

“好好,都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笑着对张佳木道:“赶紧打你的金如意去,记得,千两足赤黄金,朕要一一验看的。”

“是,皇上请放心好了。”张佳木很大方的道:“今冬光是大棚菜,臣赚了就得有过万两黄金,这一点钱,臣还出得起。”

“大约你要立志做陶朱公了。”皇帝笑了一笑,倒是警告他道:“你可不要耽搁了正经公务,不然,朕不饶你。”

“这当然不敢,也不会。”张佳木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臣弄这个,是有深意的。只是,一时半会的,和皇上也说不清楚。”

换了一般人这么说话,皇帝自己不说,别人也早斥责无礼无人臣状了,这会子张佳木这么说,皇帝不以为怪,就是身边的那些太监们也笑呵呵的听着,倒是王增瞧了张佳木一眼,想说什么,只是在君前行礼时,又是不便说了。

“等消息吧,”到了宫门前,两人揖让而别,张佳木慨然道:“皇帝心里早就有定论,而且,我有消息,其实早晨就见过阁臣商量过了,叫我来,只是一个过场。既然如此,内阁拟旨的时间就很快了。”

“我亦无所谓。”王增道:“此事感觉与我等无关。”

“奇了”张佳木诧道:“这么多天,你还没有明白过来?”

“什么?”王增大奇,倒是真的不大明白。

“罢了,”张佳木笑道:“咱们等消息就是了,也许是我想错了。按说,可能你资历还不大够,皇上未必想到这里去。”

“你是说叫我提督一营?”王增这一下倒是真的惊呆了,自己先吓了一跳,接着便是摇头大笑,只道:“这怎么可能,不要说我在锦衣卫里有差事,就算是资历,我也排不上号,说实话,家父倒是有点意动,不过,算算资历,就连他也不能不放弃此想,至于我,就算我祖父是靖远伯又如何?要说是文转武的勋戚,家祖父是第一人,但论起国朝勋戚,军中宿将,家祖父恐怕也排不上号,更不要说我了。”

“我们再看吧。”张佳木似笑非笑,只道:“这两天就有消息了。”

他又笑道:“徐穆尘就要回来了,听说他吃了不小的苦头,等他到了,到我府里来聚一下吧。”

“好,”王增毫无犹豫之感,他和徐穆尘年锡之都是贡院一案烧出来的交情,不是这两人,他丢不了一个进士,不是这两人,他也不能名满京华,当下便答应下来,只道:“人回来了,我立刻就去府上拜会就是了”

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四百章变化

其后数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张佳木与王增按常办事,京里暗流涌动,但事涉京营大计,很多事怕是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别人再想,也是枉然。

到得四月中,春风送暖,积雪消融,眼看城内城外都是青麦成片,长势喜人,更有杨柳多情,依依于途,于是出城踏青,行猎,游玩的贵人们,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初九日这天,皇太子特派人急召张佳木入东宫议事,中使一至,张佳木倒不敢怠慢,接命就动身,到得太子时,知道在正殿接见。

以前都是直入寝殿,要不然就是在便殿,或是干脆箭道召见,过了年,太子也十三岁了,年纪不是很大,心机却是越来越深沉,见人接物,也俨然有人君风范,再过几年,恐怕也没有人敢拿他当孩童看了。

到得文华殿前,一般的报名请见,有中使迎上前来,手持拂尘的宦官微一躬身,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殿下在后头的偏殿里头,请大人随我来。”

“好,有劳公公。”

这个小宦官看着面生,不过张佳木并不敢怠慢,这些人,天天和人君朝夕相处,成事不行,败事则有余。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小锭银子塞在那人手心,那人一喜,道:“多谢大人了。”

“这算什么,”张佳木含笑道:“小公公每常照应我一下,就什么都有了。”

“是是,”那人道:“苗大使交待过,大人来了,先去见他一见,他就在那边房里等着,大人要见不见?”

苗大使一年前不过是个奉御,不知道怎么投了太子和万氏的缘法,升官升的比火箭还快三分,这会子太子已经以大伴相称,是正经的二十四监局某一局的大使来着,具体在哪儿,张佳木倒是忘了,不过知道此人现在正得意,又因为以前有旧交,所以向来刻意笼络,这一次他叫先见个面,怕是有关照了。

不过眼前这厮倒是可恶的紧,要不是这一块银子,什么大使大人,一律不放在心上,准定一路把张佳木引进去了事。

宫中的这些中使小宦官,难得出外,有钱一定要捞,绝不放过,所以真的不可掉以轻心。

当下也不露声色,只是去见苗大使,这厮就在一边的偏殿里等着,正坐着烹茶,远远见张佳木来了,倒也客气,立刻起身来迎。

“哎呀,苗大官你太客气了。”

按苗大使的官职,称大伴大官都是过了,但张佳木这么一说,他倒也受之无疑,笑mimi应了,一边让张佳木坐,一边看了那小宦官一眼。

那小宦官识趣,立刻躬身退下,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掩上了门。

“怎么啦?”张佳木问道:“有什么事没有?”

“事,倒没有什么大事。”苗大使一边给张佳木倒茶,一边轻描淡写地道:“叫你来是我的主意,太子当时不置可否,我就当他答应了。”

“原来如此。”自从怀恩走后,太子这边当然还有不少高品宦官,不过说的上话的也没有几个,所以这么一说,必有下文,张佳木也不问,只等着他向下说。

果然,苗大使叹了口气,接着道:“又是万氏闹的妖,她要出宫去走走,你不知道,太子现在什么事都听她的,以前是十件听个四五件,现在是十件事有七八件听她的,我怕再这么下去,十件事有十件事都听她的才成了。”

他忍不住发牢骚:“年纪比太子大一倍有余,长的也并不怎么好看,太子怎么就瞧中她了呢?”

张佳木倒不好明说,太子这样的少年,自幼虽然父母俱在,但是和没父没母一样,没有依靠感,这样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又遭遇废立这样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这样的少年,身边有万氏这样的年长宫女悉心照料,时间久了,恋母情节发作,再加上夫妻之事,由爱生敬,再由敬生畏,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万氏先是扮演大姐姐的角色,对太子关怀呵护,接着渐渐显露才干手段,叫太子见识到她的厉害,然后视之为母,畏之如虎。有了夫妻之实以后,更是如此。

张佳木倒不知道,历史上的万氏和太子真的是如夫妻一般,太子女人虽多,但真正如夫妻般有感情基础的,也就是和万氏一人罢了。

到了成化十几年时,太子都三十好几,一个儿子也没有,白头发也愁出来了,但就是没有后嗣。

倒不是他不能生,事实上他有能力叫后妃怀上龙种。只是因为万氏年纪大了,勉强怀了几个不是没保住就是夭折了,万氏愤怒心痛之余也是下定决心,皇子只能由她来生,她生不出来,别人就是生的出来,她也要叫人变的生不出来才成。

这么一闹,宫中偶尔有人受宠,万氏全都了然于胸。而且,发觉谁受孕了,就会注意。生下女儿,倒也不妨,倘若是皇子,则必定会遭毒手。

几年下来,宫中所有生了皇子的全都被害,要不是人藏起了明孝宗,六岁才敢露面,恐怕大明在成化年间就得挑亲王到京师入继大统了。

万氏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把一个少年太子牢牢握在掌心,现在不仅是东宫,就是宫里外头,都知道太子和万氏关系不浅,但因为万氏就是太后赏给太子身边用来照料生活起居,原本就是指给太子的人,搁大家子,就是提前开脸的家生子的姨娘,也是很亲近信任,与普通的妾侍不同。

而况,现在万氏手伸的不长,只是在小小的展露触角,又有周贵妃撑腰,敢惹她的人,不多,惹的起的不屑,惹不起的不敢,所以也任由她了。

听起这件事,张佳木倒是笑了,他问道:“怎么样,现在太子和万氏,究竟有没有那啥过,你们这些人,可一直盯着的。”

“瞎,早就有了”提起这个,苗大使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拍腿道:“防不胜防,大约是今年年上的事了,万氏得手几个月啦。”

“戚,”张佳木一脸不以为然,摇头道:“太子这么小,周贵妃又是那样的人,任事不理。皇后反而不好理会这事,这么一闹,太子早早懂人事是必然的事,你们又着的哪门子急。”

他很想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交情虽好,这种玩笑也不好开,当下只是说到这里为止,笑了一笑,低头喝茶。

“说的也是了,”张佳木说的虽然不是很客气,苗大使倒是深以为然的样子,只点头道:“果然是难免的事了。你看,现在这会子太子就躲在寝殿里头,胡天胡地的乱来,我不叫你去,就是不想你碰钉子,长天白日的,凭白闹个没趣,何苦来着。”

“嗯,承情之至。”张佳木先谢了一声,刚要再说,外头有人敲门,高声道:“太子已经出来,问着张大人来了没有,请快进去见面吧。”

“好,”张佳木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笑道:“一会出来再说。”

“嗯,一会再说。”苗大使答应一声,脸上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对着张佳木轻声道:“你前几天,是不是得罪了万氏,最近她可没怎么说你好话。还有,这一次皇后的贺礼这么重,不少人可是眼红的紧,宫中上下,盯着你的人可是不少。”

“我可没有那么多金子,”张佳木笑了一笑,道:“万通和人打官司,他的家下人逼人命,我只能秉公办理,不然的话,还成什么世界。”

“是的,是的”

张佳木有些话,倒是不便说出来。

以往和万氏等人,关系还算不错,他是有心要笼络太子中的人,因为涉及到几十年的富贵,不可不慎。

要不然的话,当初也不会去烧太子行宫,再就太子出来,用这么一出来巩固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了。

当时看,效果良好,驸马也是这么赚到手的。这么忠勇的臣子,皇家自然也要有所酬庸才是,所以才叫他做了驸马都尉。

不过,在太子这里,效果并不明显。这其中,主要是一个万氏和周贵妃在。

周贵妃就是不省事,脾气大,要求多,她的后族也不象皇后家里的省心,总是欺男霸女的不省事,张佳木只能勉力敷衍,不使破脸罢了。他这个锦衣卫使,除了对付文官武将,就是要裁抑权贵,有些事,做了得罪人,不做得罪皇帝,真的是左右为难。

一个周贵妃已经是这样,还有一个万氏,脾气也是越来越大,胃口也是越来越刁,不仅宫里的事是事事伸手,宫外借着她那个不成材的兄弟万通还有族人,也是处处伸手了。质铺钱庄之类都有她的股本,放的高利贷逼死不少人命,还有种种恶行,简直数不胜数。

这个女人,张佳木是从心底厌恶,现在已经到了很难共处的地步了。

他并不是有政治洁癖,不过叫他和这样的人共事,连万通这样的臭狗屎也要他一直这么包容下去,这,倒真是一件办不到的事了。

想想太子复位之初,万氏是何等模样,到现在,又是何等模样,张佳木也不觉感叹,人之变化,竟会到达如此的地步

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四百一章嫉妒

“臣见过太子殿下。”

张佳木是常来常往,殿内的宦官一引进来,立刻到地方施礼,请安问好,一切都是熟极的动作,做起来也是潇洒漂亮的很。

“唔唔,给张大人看座吧。”太子坐在宝座上,人也缩在阴影之中,看不大清楚脸上的表情,语意倒仍然是亲切随和,等张佳木一起来,太子便叫人看座来。

谢座之后,张佳木便安然坐定,向着阴影处的皇太子道:“殿下召臣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给臣?”

“唔,是有点事。”太子已经在变声的时期,说话是童音与成人的声响混杂,还有点沙哑,听着很是别扭。

“作孽啊。”看着眼前这圆脸少年,张佳木不禁想:“这样早就通人事,还渐渐不喜欢活动了,骑马射箭这一些事,全不爱做,吃的又好,动的又少,才十三岁就已经开始发福,再加上这一把色是刮骨钢刀,这般弄法,放着好好的身子不保养,尽是胡折腾,这样玩法,又岂能长寿”

他想的倒是一点儿不错,皇太子,也就是成化皇帝,也是三十来岁就崩逝了,丢下诺大帝国撒手西归去了。

太子当然想不到近在眼前的亲信大臣这么腹诽自己,他还在想着自己的措词。

他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宁绸夹边小袄,看着利落干脆,其实是从床上刚爬起来,实在没心劲和力气去穿大衣服了。

现在平时已经不讲演武了,一年时光下来,原本嗜好武艺箭法,喜欢走马射猎的太子已经变了,圣贤之书,学治国之道,顽童本性原本就剩下的不多,就算张佳木有意拱他,叫太子多往好武的路上走,可是人的本性和社会的惯性是很难以一个人的力量来改变的。

时事就是如此,重文轻武,以武统天下不可以武治天下,武臣勋戚势力太大,需要裁抑,这是文官的灌输,但一定程度上也是实情。

太子虽小,但不是笨伯,而且心智已近渐渐成熟,他亲近李贤和彭里等儒臣,就是心底潜意识里的一种选择。

这一种选择和他亲近可信的万氏,亲近家奴宦官是一样的。在他的成化十几年的统治时期,国家挥霍无度,传奉官就几千人,内阁早期还有一个李贤,后来李贤一死,十余年间用的全是庸才,象正统年间的的万岁阁老一类的比比皆是,成化年间把前一百年积聚的财力挥霍一空,官员开始大批量的,卫所制度彻底崩坏,茶盐制度等等也玩了完,皇庄和勋戚官员的庄田大量增长,总之,就是大明由盛转衰的最明显的时期了。

此时的太子虽然还不似后来那样,仍然不失锐意进取和励精图治之心,但也就是那么一股劲头罢了,很容易得来,也很容易失去。

这会子太子虽不象后来那么颟顸,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了,看着张佳木,期期艾艾地道:“万通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殿下,”张佳木一躬身,态度虽然恭敬无比,语气却是全无商量的强直:“万通也是臣的旧识,说起来还算有些交情,但他放高利贷逼死人命,又有逼人命的事,如此重罪,虽然他是殿下指名要照顾的人,不过如果这样的人也赦了,国家何谈法理人心,何以治国?”

一番话堵的太子说不出话来,虽然张佳木的话全在道理上,但太子却只是一个不服。放高利贷的可不止万通一个,满城太监勋戚大臣们,谁家没有一点来钱的门路办法?

就是眼前这人,他的钱全是好来的?他的货,锦衣卫代送看押,没有税卡和地方官府敢来留难,一切运输经营的成本都是最低,这样子才赚的盆满钵满的,现在这会在自己面前装的这么正经

太子按了按心里的怒火,按说,他不该对张佳木这么生气,愤怒,眼前这人对他忠心耿耿,从火场里冒险把自己救了出来,水火最是无情物,那真的是拿性命在冒险。

不过,虽是这么着,虽然明知道应该信任眼前这人,亲爱眼前这人,但心里头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烦恶之感

“那么,”皇太子早就学会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感,声音还是和刚刚一样的平稳,他又道:“到底是给万通什么处分啊?”

他笑了一笑,又道:“万氏都人可是求着我好些回了,她要当面和你说,你看成不成?”

“怎么处分,按说不是臣的职司。”张佳木仍然不紧不慢的答道:“不过臣可以请万宫人放心,万通在诏狱里头决不会受苦,也不会有死罪,臣想,大约发配到甘州,也就差不离了。”

“哦,发配甘州。”太子跟着重复了一句,底下便是一片沉寂。

屏风后头,隐约传来或粗或细的喘息声,张佳木心中明白,屏风后头的必定是万氏在偷听。但现在是君臣奏对,事关朝廷礼仪大事,万氏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在这时候出来和他争执吵闹的。

既然是这样,不如装傻下去,省得多事。

太子对这个结果似乎也是早在意料之中,他和万氏不同,万氏只在乎她的兄弟,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国家法纪也不能全然抛诸脑后。

当然,要是理事的大臣在下头徇私,他也不必穷治自己的亲戚,一个万通,坏不了大事。但下头坚持,那也不妨做一个榜样,反正他已经亲自向张佳木说项过,被顶了回来,也不是他的责任。

要知道,他只是太子,还没有掌权,上头还有一个皇帝老子在,要是张佳木恼了,直奏上去,万通的命是必定保不住了。

其实太子自己也明白,万通是在不少事上有过大功劳,所以张佳木才饶了他一条狗命,不然的话,凭他的罪名,眼前这个锦衣卫大臣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有了这么一个结果,也算差强人意,太子收拾了一下情绪,又问道:“我更]新最快打算这两天也出去走走,怎么样?”

“殿下,”张佳木想了想,答道:“走走似乎也不坏,不过,眼下正是青苗往上长的时候儿,殿下一出去,少说也得几千人,不妨再等等,过一阵子再出门也就不碍了。”

达官贵人出去再多人,不过几十上百人,太子出行,没有过千人是断不可能的,而且多有宦官随侍,此辈当然也不全然是坏人,不过懂得好歹的还真不多,宫里规矩又大,关防随侍警卫什么的,一路不管是到西山还是南苑,踏坏的青苗估计得换几万石粮了。

想出去逛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在这会子和百姓为难

这一句话似乎把太子的情绪给点燃了,他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张佳木道:“就是你道理多,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可以,好了,这里不要你伺候,你去吧”

这么一发脾气,张佳木当然唯有苦笑而已。

当下站起身来,向着太子请罪道:“臣侍上不恭,请殿下重重治罪,不过不要气坏了殿下的玉体,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行了,行了。”太子真的很不耐烦,张佳木现在对他虽然还是那么亲热恭敬,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和一年前比了。

那会子,太子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可现在,处处端着国家重臣的款。

“对了,他还是宗人府的宗人”宗人府有宗令,宗正,宗人,张佳木任职的就是宗人,和宗令一样都是正一品。

职掌就是对宗室的婚丧嫁娶,犯法违禁宗室的处罚等等,还有,就是礼仪规范,比如宗室取名等等。

不过,张佳木这个宗人很强项,听说前几天刚刚行文斥责了一个不法的郡王,听说如果还敢犯法,就严办不赦。

如此强项,皇帝当然极为欣赏,当面夸赞过两次,还决定把宗人府更多的事交给张佳木办。反正,他将来不干锦衣卫使了,也可以继续用驸马的身份来管理宗人府,算是继续给皇家办事出力。

“他是把自己当江充了吧?”太子犹记得有人在他耳边这样攻讦着张佳木。

当然,这话太子是没有认真听的。江充逼死了戾太子,那是武帝糊涂,根子在武帝身上。而且,张佳木对自己忠心不二,谈不上是跋扈不法的江充。

不过,此时此刻,还是由不得他不怨恨,并且积郁在心了。

“殿下不愿谅解,臣亦无法。臣先告退,明儿再来请罪好了。”看看太子郁气难消,张佳木也只能告退而出。

看着戴着梁冠,穿着红袍系着玉带的高大身影疾步退出,太子终于也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心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积郁之气,实在只是嫉妒罢了。

他嫉妒眼前这人,不仅是嫉妒,还有对方带给他的那种强烈的压迫之感,张佳木的种种行为举止,都叫他觉得自己很失败,除了一个太子的身份,在人家面前,真的什么也不是。

还是那些儒臣好,自己小小的一个举动,就是天姿聪颖,就是仁厚过人抚育万方,就是圣德无疆。

“哼,给他一个教训也好。”太子在心里暗暗想道:“最好谁教他好好载一个跟斗,到时跟到我这里哭,我给他做主就是了”

第五卷权倾天下第四百二章翻盘

张佳木辞别太子,再向着东华门去绕道出来,一边走,心里头也颇觉苦闷。

自己这么一出来,万氏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子诋毁。

这么把关系闹僵,当然不是好事。辛苦经营和太子的关系,这么渐渐冷下来,可竟也是再无法可想了。

总不能再放一次火

再者说,现在这种冲突,并不是再救一次太子就能摆平的事。这是理念信念的冲突,是不同的为人态度的冲突。

如果不是心胸中还有一点坚持,尽管敷衍太子和万氏就是,就怕,这么因循苟且几年下来,自己想要做什么,所追求的是什么,几年之后,尽付流水了。

还好,暂且来说,东宫那里还不敢太过份,张佳木颇为忧愁的叹口气:“所忧虑的,怕就是东宫即位为帝之后的事了”

他正在这里发愁,迎面过来一个高品武官,远远躬下身去,初春时风大,把对方的衣袍吹的啪啪作响,再仔细一看,袖管却是空了一个。

“原来是你,小六。”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遇到熟人,攀谈一下也是蛮不错的事。张佳木大步上前,把庄小六扶起来,笑道:“你就不要和我行这个礼了好不?”

“礼不可废,礼法就是为吾辈所设,安敢不遵。”这一年下来,庄小六已经与以前绝然不同,两个人一般。大约在这宫里久了,人也变的有点儿迂腐起来。

不仅是锦衣卫别的系统,就是坊丁一系的,对庄小六都有点儿担心。毕竟,他在宫里这么久,受恩深重,从百户一路保到指挥佥事,受张佳木的恩少,受国恩深重,将来一旦有什么事,是站在哪一边,到底也就难说的很了。

不过,张佳木却丝毫没有这种心思,一见之下还是很亲热,用手指戳了戳庄小六的肚子,笑道:“瞧吧,这肚皮又大出来一圈,有了媳妇日子过的滋润了,这身子也不象以前那么利落了。我和你说,这样下去可不成”

“是是,大人放心,再不会胖了。”庄小六也颇觉不好意思,当下连连答应,只道:“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苦熬苦熬的,现在自然不同了,样样事都随心,虽然动的也不少,但就是胖起来了。”

张佳木叹一口气,道:“你是吃亏在丢了一条胳膊,不然也不会如此。”

“大人不必如此,”庄小六倒仍然是平静淡然,只道:“一切都是命,没这缘法,属下也没机会留在宫中。”

“嗯,也是。”张佳木又问他道:“你似乎是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没有?”

“有的。”庄小六笑道:“适才府里有人过来找大人,说是叫大人早点出宫,府里有客。”

“好,我知道了”张佳木大为高兴,拍着庄小六道:“想来是徐穆尘回来了,我知会过他们,此人一回,我就立刻去见。”

要是换了别的坊丁出身的锦衣卫官,必定会说:“一个秀才罢了,大人不要把他们看的太重,真要办事,还得是咱们。”

庄小六倒是叹了口气,道:“听说徐大人文采风流,行事又果决,是咱卫里难得的好手。可惜我正当差,只能等有机会再请见了。”

“嗯,有机会再说吧。”

听说徐穆尘回来了,张佳木也没有心思耽搁下去,当下便匆忙出宫,与曹翼等会合了,一并向着府中疾奔而回。

到得府门前,远远就看到徐穆尘年锡之等人就站在府门前说笑,张佳木远远跳下马来,又向前疾奔,最终到得众人面前时,才矜持地放慢脚步。

见他过来,徐穆尘和年锡之都是相视一笑,两人一并过来,还有刘勇等人,俱是过来躬身施礼,都道:“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了,”张佳木笑吟吟扶起徐穆尘,笑道:“都是天天过来的人,有时候见我连拱手也懒得拱一下,今儿却多礼起来了。”

这话是说的王增,他倒是全然不在意,只是皱眉道:“徐兄远道来辛苦,你也不叫我们进去坐么。”

“好,都进来坐吧。”

徐穆尘确实辛苦,而且,肩负重要的机密任务,所以张佳木才这么重视。见礼过后,各人自然是到大客厅团团坐定,张府家下人进来奉茶,然后紧密门窗,诺大的花厅之内,除了对坐的七八人外,再无外人。

坐定之后,自然是说正事。徐穆尘是去年夏初出的京,以经历司经历和特科千户的身份出外办事,就高,办起事来先开始还是有点缩手缩脚的,不过他天份高,又是张佳木的心腹出镇地方,下头的人对他也敬畏,渐渐的经验足了,胆子也大起来,在浙江和福建广州等地,都是雷厉风行,办了不少大事出来。

可以说,现在特科在辽东和闽浙等地的局面,前者是李瞎子,后者是徐穆尘的功劳,这两人算是出镇在外的佼佼者了。

李瞎子在辽东拱走了巡抚,徐穆尘干脆手刃都指挥使,都是狠辣兼备的人才。而徐穆尘还是进士两榜出身,前程更是光明远大,现在已经是四品指挥佥事,将来做到更高一层,甚至是以武再转文,都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因为此故,这花厅里坐的都是锦衣卫中的实权人物,大家一则是卖张佳木一个面子,二来也是因为徐穆尘前景极好,和王增年锡之这几个实权人物又是相交莫逆,所以徐穆尘的面子也是不能不给的原故。

等他从浙江到广州,特别是在广州的经历,在场的人知道的不多,大家都是听的津津有味。

广州禁海向来还严过福建,因为布政司有一个姓雷的参议,极恶海客。每年有两到三次巡海,只要有出海的,不论是渔民还是海商,又或是卫所军人,抓到的必斩不赦。

别的人,总还有手软的时候,雷参议手下亡魂无数,就没有饶人的时候。一次海客落难,数十人有不少死于海中,也有三四十人到挣扎到海滩上。

好不容易挣出一条命来,不过不幸遇到雷参议手中,三四十颗人头滚滚落地,一个也不曾逃脱得性命。

这般严法,广州那边虽然还是有人下海,不过比起别处来,就是要少的多了。

徐穆尘一到,当然就面临怎么打开局面的问题。

“那么,”王增饶有兴味的问道:“你是怎么弄的?”

他兴致勃勃的道:“办事不过是钱权色数种办法,怎么样,你是用权来压迫之,还是以色诱之,又或以是利来打动之?”

“都不是”徐穆尘含笑摇头,道:“这件事实在难办的很。你想,姓雷的参议是一个酷吏,一次杀几十人都不手软,这样的人是何等样人?”

“这个,”王增摇头道:“一时竟想不出来。”

“我来猜猜看。”年锡之皱眉答道:“能做和愿做酷吏的,一定是性子要古板,自己要正派,所以这姓雷的,一定不贪财,不好色。而且,因为要做酷吏,要的就是名,所以不尚奉迎,对上司和下属都不假辞色,他的升官,纯粹是靠政绩,所以为人不怕吃苦,也敢于任事。只是,凡事遇到他手上,只能依法度来行,没有半点儿人情可讲的。”

“着”徐穆尘用力一拍手,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过,”他看了看张佳木,又笑道:“这种看法,也是我和大人通书信时,大人曾经提起的。因为当时,我也要用钱权色这三种法子,大人警告我说,凡酷吏,这三种法子必定行不通,而且冒昧去行贿赂的事,恐怕还要被他抓捕,要倒霉。”

“那么,事情如何?”

“当然是不出大人所料。我派人去送银子,这厮假做应承,但暗中布局要抓我,因为事先他已经打听过,略微知道我是什么人。他倒不怕锦衣卫,一心想破这个大案,把我这个锦衣卫的进士官员给抓住,上奏朝廷之后,就算没有嘉奖,他的名声也会扶摇之上,这一笔账他肯定算的很清楚,是亏是赔,有数的很。”

“真是精采”王增忍不住喝采的同时,心里也是暗暗心惊。

他在卫中,也是掌理了好些个百户,治下生民好几个坊,十几二十万人,凡有大情小事,都有他这个锦衣卫的高官暗中注意。

那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也要有手腕来摆平,甚至有时候要动用到非公中的力量才行。

做了这么久,一向颇为自信,觉得卫中真正有能耐的人不过那么几个,至于进士出身的,更是寥寥无已。

年锡之已经奉命在办学,教授吏员,而他才是负责坐镇一方处理实务的,放眼全卫几万人,谁能取代张佳木的,舍他其谁?

但今日与徐穆尘一席谈,竟是有点被对方的气质风度所打动,再听听对方所办的那些实务,更是远非自己所能及。

一时间,王增倒是大觉迷惑,自信心也颇为受损,他倒是有点儿想不明白,雷参议这么强项,不受诱惑,徐穆尘却要拿什么法子来翻这个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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